李鴻章家書
示 兒 文
年來國勢日非。吾等執政,雖竭力謀強盛,然未見效,深為可歎。國人思想受毒根深,忽然一旦變化,固非易事。然受外人之淩辱,國人未能反省,非愚且鈍乎?受人淩辱之原因,莫外乎不諳世事,默守陳法。藏身於文字之間,而卑視工商。豈知世界文明,工商業較重於文字。窺東西各國之強盛,無獨不然。今當局者漸醒,於是有遣使出洋考察之議。然考察而未能仿行,等於不察;欲仿行而仍假手於外人,等於不仿。故曾夫子滌笙等,有上疏擬送聰穎子弟出洋習藝事,各專所學,報效於國家也。或謂天津、上海、福州等處,已設局仿造輪船、機械、軍火;京師設同文館,選滿漢子弟,延請學者教授;又上海開廣方言館,選文童肄業。似中國已有基礎,無須遠涉重洋,不知設局、製造、開館,所以圖振曆之基也。遠適肄業,集思廣益,所以收遠大之效也。西人學求實濟,無論為士、為工、為兵,無不入塾讀書,共明其理。習見其器,躬親其事,各致其心思巧力,選相師授,期於月異而歲不同。中國欲取其長,一旦遽圖盡購其器,不惟力有不逮,且此中奧妙,苟非遍覽久習,則本原無由洞澈,曲折無以自明。古人謂:學齊語者,須引而置之莊嶽之間,又曰:百聞不如一見。此物此誌也。況誠得其法,歸而觸類引伸。今日所為孜孜以求者,不更擴充於無窮耶?餘然曾夫子之說,附其後,因疏聖上,並籌辦法,吾兒身體不佳,宜自保重。每日工作,宜有定時,弗過度。餘年老力衰,耳眼不靈。疏忽之處頗多,可恨可恨。
【譯文】
近年來國家形勢每況愈下。我們這些掌握政權的人,雖然竭盡全力謀求國家強盛,但沒能見到成效,深深為此而感慨。我國民眾思想受毒害根深蒂固,要讓他們突然改變,固然不是很容易的。然而遭受外國人的淩辱,我國民眾不能反思覺醒,不是愚蠢和遲鈍嗎?受他人淩辱的原因,不外乎是由於不了解世界形勢,仍然默守陳規,總是埋頭書本,而不重視發展工商業。哪知道世界文明的出現,工商業比書本知識更為重要。觀察東部西部各國的發展強盛,無一例外。現今,當政者已逐漸覺醒,於是出現了派遣使節出國考察的主張。但是僅隻考察而不能效仿,等於沒有考察;打算效仿卻仍是利用外國人的原樣照搬,也就沒有效仿,因此曾國藩等奏本皇上,準備選派聰明的青年人出國學習技藝,掌握一門專長,以此報效國家。也有人說,在天津、上海、福州等地,已設立專門機構仿造輪船、機械、軍火等;北京開辦同文館,選拔滿漢兩族的子弟入學,並邀請學者任教;而且在上海開辦廣方言館,選擇一些兒童在此就學。似乎中國已有基礎,無須還要遠涉重洋去求學。其實設立機構,興辦製造業,開辦學堂,以此即可圖謀振興朝廷統治的基礎。到外國去學習,可以集思廣益,於是可以收到深遠的實效。西方人學習講求實際利益。無論是當官的,做工的,還是習武的,沒有不上學讀書的,大家都明白讀書的道理。通過學習發現一個人的才能,通過親自實踐,各自都顯示出不同的智慧和能力。他們按序學習,得師相授。學習期限有幾個月不同的,也有的幾年不等。中國打算吸取他們的長處,一旦突發其想,就把國外的機器都買了來,不考慮力量是否達得到,再說機器的原理性能,若非經過長期摸索使用,就無法徹底弄清其中的原由,某些細節問題也不可能不解自明。古人說得好:齊語難學,要學會非得到各國山野之中去不可。又說:百聞不如一見。這些說法表達的就是上述的道理。況且如確實將外國的方法學到手,回國後就可以觸類旁通。那麼現在我們孜孜以求所學到的內容,不就更能擴充為無窮無盡的知識了嗎?我也讚同曾國藩的主張,因此緊隨其後,奏請皇上,籌集實施辦法。你自己身體不太好應當善自保重。每日工作,應有定時,不要過度。我年老體弱,耳不聰,眼不明,不周密的地方很多,可恨可歎!
李鴻章小傳
李鴻章(1823—1901),晚清軍政重臣,淮軍創始人和統帥,洋務運動的主要倡導者。字子黻、漸甫,號少荃、儀叟。安徽合肥人。道光二十七年(1847)中進士。同時,受業曾國藩門下,講求經世之學。鹹豐三年(1853)受命回籍辦團練,多次領兵與太平軍作戰。1858年冬,入曾國藩幕府襄辦營務。1860年,統帶淮揚水師。湘軍占領安慶後,被曾國藩奏薦“才可大用”,命回合肥一帶募勇。同治元年(1862),編成淮勇五營,曾國藩以上海係“籌餉膏腴之地”,命淮勇乘英國輪船抵滬,自成一軍,是為淮軍。旋經曾國藩推薦任江蘇巡撫。地方實權既握,又於江蘇大力擴軍,采用西方新式槍炮,使淮軍在兩年內由六千多人增至六、七萬人,成為清軍中裝備精良、戰鬥力較強的一支地方武裝。後淮係軍閥集團在此基礎上逐漸形成。李鴻章到上海後,同外國雇傭軍(後組建為常勝軍)出犯太平軍。1863年和1864年他率淮軍攻陷蘇州、常州等地,和湘軍一起鎮壓了太平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