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媽用一塊布堵住了發生的嘴,免得她的叫聲吵到別人。發生從喉嚨裏嗚嗚地叫著,頭發一根根豎立起來,一米多長的頭發齊刷刷豎在頭頂上,仿佛帶著一股什麼力量,假如不是她爸她媽按住了她,我懷疑那頭發能把她從地上拔起來,一直拔到天上去。
“走走走,沒什麼好看的。”發生的爸爸揮手把我們趕走了,我們一哄而散,又一窩蜂跑到春生家去了。
春生媽已經到家了,一家人對著裝頭發的口袋發愣。
“媽,這東西看起來太怪了。”禿頭春生說。
“就是就是。”春生爸說。
春生媽也很沒把握,伸手想打開袋子,又不敢,三個人嘰裏咕嚕商量了一陣,我們尖起耳朵也沒聽清楚說的什麼,隻見他們忽然停止了商量,春生媽將袋子倒舉到春生頭頂,春生用些皮革之類的東西把整張臉圍住,春生爸飛快地將袋口的繩子一扯,滿袋扭動的頭發像蛇一樣直撲到春生頭頂上。春生透過皮革發出可怕的尖叫聲,手朝臉上亂抓,想把皮革抓走,被她爸爸和媽媽一邊一隻手抓住了。
我們躲在窗邊,眼看著頭發在春生頭上飛舞了好一陣子,發出吧唧吧唧泥鰍般的聲音,又猛地豎得筆直,“哢嚓”一聲響,仿佛木頭樁子釘進石頭裏,春生被這一下頓得坐不穩,整個人滑到了地上。
之後,頭發忽然柔順地垂了下來。
“好了?”半晌,春生媽小聲問。
“好像是。”春生爸遲疑地扯了扯春生頭上的黑發,扯了半天扯不下來,春生甩掉皮革叫道:“別扯,痛!”
禿頭春生又有了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發生的頭發在她的頭上生了根,穩穩地安了家,和正常的頭發一樣慢慢長,長到一定程度後,春生就把頭發剪短。這頭發生到春生頭上之後,好像就沒了那種怪異的生命力,隨便你怎麼剪怎麼拽,隻要不扯動頭皮,就沒一點感覺。
這事飛快地傳開了,傳出了村子,傳到了鎮上,又傳到了縣城。禿頭們絡繹不絕地來我們村,找發生要頭發。發生家的破房子換了瓦房,後來又換了樓房,家裏買了拖拉機和摩托車,哥哥也娶了個漂亮的媳婦。
發生的頭發剪了又長,長了又剪,發生的慘叫再也沒有平息過,白天黑夜,每時每刻,我們都聽見她發出痛楚的叫聲。起初這聲音常常讓我們全身顫抖,後來聽習慣了,也就和水聲風聲沒什麼區別,偶爾有時候聽不到,還覺得少了點什麼。
【2】
光頭們長出頭發以後,給發生送來了很多錦旗,記者來采訪發生,發生裹在自己的頭發裏渾身哆嗦。
“發生,你治好了這麼多人,什麼感覺?”記者問。
“疼……”發生哆嗦著說。
“我問的是你心理上有什麼感覺?”記者啟發道。
“怕……”發生上下兩排牙齒互相敲打著,發出“咯咯咯咯”的聲音。
記者不再問她了,轉而問發生的爸爸:“您對自己的女兒這種行為有什麼感覺?”
“我感到很驕傲。”發生的爸爸滿麵紅光,說了很多,最後一揮手,“我們希望,全天下的人從此都不再為禿頭而煩惱。”
他說這話的時候,發生的頭發又一次豎得筆直,記者們哢嚓哢嚓拍下了這難得的場麵。
發生現在變成最搶手的姑娘了,很多人來發生家提親,但發生爸爸和媽媽都沒答應,發生躲在門後看著那些挺不錯的小夥子來了又走了,每當這個時候,她的呻吟聲就停下來了。
所以,如果我們沒聽到發生的慘叫,那一定是有人來提親了。
“我想快點出嫁。”發生有一天從她住在二樓的窗戶探出頭來對我說。我吃了一驚,她從來沒主動跟我說過話。
“為什麼?”我問。
她的頭發從窗口垂了下來,在沒有風的空氣中卷曲成各種形狀,我後退了一步。
“不知道。”她說。
發生的爸爸為了實現他在記者麵前許下的豪言壯語,到電視上登了廣告,還專門租了輛大客車專門往村裏拉光頭,車身上寫著“生發專用車”,每次一拉就是滿滿一車,下來的全是光頭,一片明晃晃的,讓人眼前一亮。
發生的叫聲更慘了,但我們也很快習慣了這更慘的叫聲。
發生忙著被人剪頭發,她爸爸和媽媽也怕別人偷剪她的頭發,總是不放她出來,把她關在房裏,每天吃核桃芝麻之類的東西,說是能養頭發。
“我們幫幫發生吧。”春生說,這時她已經出嫁了。
我們不知道怎麼幫她,再說都有自己的煩心事,顧不上她。春生說,如果發生沒有了頭發,就能出來玩了,也能嫁人了。
我始終沒想明白嫁人和頭發之間的關係,但春生年紀大,她這麼說了,當然有道理。
【3】
當夜,我們幾個從小一起玩大的人,偷偷跑到發生的窗戶底下,小聲叫著她的名字。她一邊慘叫一邊探出頭來,烏黑的頭發覆蓋了整麵牆壁,好像一大團水漬。
我們拽著發生的頭發爬了上去,各自掏出剪刀,發生一看見剪刀,就猛然跳起來躲到床底下,我們怎麼拽也拽不出來。
“疼!”她說。
“剪光了就不會疼了。”我說,“忍一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