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返赤螺坑(2 / 3)

一葉竹排漁歌沉,輕竿重撥水襲身。柳燕剪景今又是,當歸外出頭家人。日暮聽得兒聲喚,清波碎月寸腸斷。心底波湧逐浪去,問候伊人幾時還?原來在一座瓦舍前的綠坡上一位老嫗在吟唱“客家謠”。潘婷一聽,這是熟悉上口的客家謠《漁婦吟》,叫馬上停車。她下了車,在女兒的攙扶下,走上了坡地,對坐在舊竹椅上的老嫗問道:“阿婆,您好!剛才您吟唱的是什麼曲子呀?”老嫗見問,即反問:“你是誰呀,你聽過這曲子嗎?”“是的,我聽過,叫《漁婦吟》的客家謠。”潘婷說。老嫗點了點頭,睜大雙眼好奇地看著對方。“你會唱嗎?”潘婷應道:“會的。”隨即吟唱,“日暮聽得兒聲喚,清波碎月寸腸斷。心底波湧逐浪去,問候伊人幾時還?”“你從哪來?怎地會唱這支曲?你知道這曲子的來曆嗎?”“阿婆,您說說吧,看跟我知道的是不是一致。”“你知道嗎,這個曲子是一個姓潘名叫甲慎的大先生寫給我的,教我唱會的,叫《漁婦吟》。如今世道變了,時過境遷,會唱這個曲子的人老了,快沒人唱了。寫曲子的人不見回來,送走寫曲子的人也一去不複返,真愁煞人呀。”老嫗說著,一臉淒苦,雙眼濕潤了。“奶奶您慢慢說。”甘仄安慰了一句。“這位是誰呀?長得這麼水靈,有福氣呀。”老嫗望著漂亮的甘仄問。“阿婆,甲慎是我父親,我是他的女兒,我們從台灣過來。”潘婷自我介紹,又指著甘仄說,“這是我女兒,甲慎的外孫女。”老嫗一聽從竹椅上站起來,被西門卿勸住。“甲慎先生可是大好人,是有大知識的人,什麼都懂,有才華,對人好,自己又儉樸,是了不起的大先生。”老嫗說,“甲慎的外孫女快過來,讓我看看,小寶貝,真好。”老嫗抓住走到她跟前來的甘仄的手,摸了摸。甘仄蹲下去後,老嫗摸了摸她的頭,撫摸她的臉,淚水流了下來。“老奶奶,您不用哭,我們相見您應該高興才是呀。”甘仄安慰著老人。潘婷上前拉著老嫗的手問:“您的名字是不是叫井婆?”“是呀,井婆就是我,是你父親叫上的,也聽慣了。見到你們我就想起甲慎先生和我的男人。”“您男人是做啥子事的?”潘金鐮插話問。“我男人和我都是在這條河打魚的。”井婆指了指前麵那條南門洋河說。突然她問潘婷,“你的父親甲慎先生還健在?”“作古了。”潘婷見井婆流淚觸景傷情哽咽地說。“長得多水靈呀,有福氣呀。”井婆對蹲在跟前的甘仄又重複一句,“長得像你外公。”潘婷自幼時起,父親就教她吟唱他創作的客家謠《漁婦吟》,對潘婷說:“在海的那邊有一個叫井婆的女人會唱這支曲子,是我為她寫的,教會她的。現在你會唱了,這支曲子就有三個人會唱了。”潘甲慎臨終時,除了囑托赤螺坑祖祠黃金事外,還要潘婷天天唱這支曲。她每次唱完後,他還要潘婷重複一遍他講的故事。海的那邊會唱這支曲子的女人叫井婆,先前在一個城裏牧師樓當義工,後來嫁給一條大河河畔的柳樹林的一個男子。這個男子把自己送到出海口,上了輪船後,他的小竹排傾覆了。井婆有潘甲慎存寄的一個木箱,木箱裏有他募捐來的創辦學校的金銀……“井婆,您不是住在城裏嗎,您怎麼住在這兒?”潘婷問。“說來話長了,咱們進屋說話吧,大家也不用站著。”井婆說著支起座椅邊的柳木棍,站起來,欲走。“姑姑,我看是不是這樣,我看您很疲倦了,這位老奶奶呢,行動也不便,我們把她接上車,跟我們到城裏去,和您住一塊,什麼話都可說,慢慢聊,不用急,豈不是更好。”潘金鐮建議說。“對,金鐮說得對,姑姑。”西門卿說。“這樣好。”侯誌兵附和著。“還是你們考慮周到,年輕人就是行。”潘婷允諾。西門卿上了侯誌兵的車。潘婷和井婆坐在一塊,一方麵方便說話,一方麵得看護著她。井婆年紀雖大,但身體還可以,眼力也還行,就是走路不大利索。井婆原名叫侯茶花,是古唐街牧師樓裏的義工,是為牧師樓的三位牧師的其中兩個美國女牧師做飯的。侯茶花來這裏當義工之前的情況無人知曉,潘甲慎也知道不多。潘甲慎追隨孫中山多年,後來被推舉任本市佘坑縣縣長。他比她大有八九歲。他是基督教教徒,時常到牧師樓旁的教堂聽牧師講授聖經,於是與侯茶花從相熟到相知,成為好友。她稱他為潘先生。牧師樓前一口方井,一半露天,一半在夥房內。侯茶花在夥房內取水淘米做飯,潘甲慎戲謔稱她“井婆”,於是就叫上口了。那年潘甲慎受命回武漢,臨行前,潘甲慎將為興辦新學募捐來不少黃金白銀裝入一個木箱後交給井婆保存。“我要有一段時間才回,請妥善保管,這可比我性命還重要。”井婆滿口允諾並以性命擔保,潘甲慎非常感動。沒料到潘甲慎一去三年未回,井婆就把這個木箱子裝入一個瓷缸裏,上倒扣一個大瓷盒,在夥房裏挖個坑將它埋下。次年,井婆經人牽線,嫁給一個打魚為生的漁夫叫庚子,住進了柳樹林。想不到這年的冬天,潘甲慎出現在柳樹林井婆的瓦房前。他敲響了柴門,井婆開門一見是潘甲慎,像見了親人一樣,笑逐顏開,歡喜若狂。潘甲慎見過井婆的丈夫庚子,見他一副憨實勤快樣,為井婆高興也放心。一月餘,潘甲慎問及木箱之事。井婆坦言隻有她一個人知道,埋在牧師樓夥房的地下。井婆問要不要挖出來,他說:“時局不穩,日後再張羅。”囑咐她,“必須時刻提防以免丟失。”井婆保證萬無一失,說還要回去牧師樓做飯。一天,潘甲慎說,過兩天後要去廣州,要庚子用竹排將他送到出海口,上輪船。井婆依依不舍問道:“何時再見到你?”說著流下淚水。潘甲慎用手擦了擦她的淚說:“柳燕歸來築巢時,我就回來,不用哭了。”庚子也勸潘甲慎多住一些時日,等春暖花開再走。“我實話告訴你們,我有公事在身。這點錢你們拿去用,養好身子,養個胖兒子,過好日子。等我回來,要你們做的事情太多了,等我回來後再決定吧。”潘甲慎懷著依戀不舍又不得不離開的複雜心情深情地說。“你是有文化、有才華、做大事的人,我們也不敢留你,必須來信報平安。”庚子說。“哎,庚子說得對,我不留你,但幾時再見麵?落花流水兩不知,我心裏不踏實。”井婆戚著眉說。“這樣吧,你不是喜歡唱歌吟詩嗎?我給你寫個歌謠,你每天唱一遍,我就早一天回來。”“什麼曲調?”井婆問。“客家人嘛,自然是客家謠好,《漁婦吟》怎麼樣?”潘甲慎說來就來,邊寫邊教她唱。“淒涼傷感,潘先生……”井婆唱後說。“是有傷感,要離別了嘛。”潘甲慎說完,一句一句地教她,直到她學會唱完全曲子。潘甲慎滿意地說,“你學得快,唱得好。”當晚下半夜,殘月伴著寒風,潘甲慎和庚子離開了柳樹林。井婆在岸上看著丈夫竹竿落水,敲碎了水中的冷月。寒風在落葉的柳枝中悲鳴。井婆心裏淒涼和傷感。“斯人此去何時歸?”不覺潸然淚下。她吟唱剛學會的《漁婦吟》,算是給潘甲慎送行。她的丈夫庚子送走潘甲慎後,一去不複返,杳無音訊。她吟唱著《漁婦吟》一遍又一遍,從日出到日落,盼星星盼月亮,盼丈夫和潘甲慎回來。《漁婦吟》唱得喉嚨幹啞了,叫喚著丈夫的名字,聽到的隻有青山回聲,江水嗚鳴。哀大莫過於心死。她和山後的寡婦村的女人一樣成了寡婦。自此,井婆守著那兩間瓦房,種著山坡上的玉米和蕃薯,一年複一年。城裏變了,牧師樓倒了,她都不知道。潘婷和女兒甘仄、井婆、潘盤山被安置在“海市蜃樓”的貴賓房。井婆從未見過這麼舒適的房間和軟床,高興得合不上嘴。第二天差不多10點鍾,梁慶隨潘金鐮、西門卿、侯誌兵拜會了潘婷母女,也見過井婆和潘盤山。在會客廳裏,潘婷和梁慶麵對麵,中間隔著茶幾。潘婷對梁慶為家鄉人鋪路建橋的義舉很讚賞,尤其對維修自己的祖宅的行為大為感動,深表謝意。一陣寒暄之後,潘金鐮同潘婷在小會客廳的談話開啟了潘婷與梁慶的實質接觸。“牧師樓坍塌一間,解放後無人居住管理,被市房管局收歸為公房。在舊城區改造拆遷時被拆除,成為平地。”潘金鐮說。“那怎麼辦?誰認得牧師樓的舊址?”潘婷問。“我嶽父,他知道。”“噢,又要麻煩他了。”“這用不著客氣,自己人。婷姑,黃金什麼時候來歸還您?”“我要走之前吧,不然沒地方存放,也不安全的。”“我看可以,婷姑,您給我的金戒指上有一組‘369806+1’數字不知啥意思,代表什麼?”“這沒什麼,是我父親名字‘潘甲慎’三字的四角號碼的組合。3、6、9為‘潘甲慎’三字第一角的數字;8、0、6為‘慎甲潘’三個字第四角的數字。”“那‘+1’是什麼意思呢?”“這組數字即369806相加為32;‘潘甲慎’三字筆畫相加33筆,父親怕同名同姓的人大有人在,在筆畫上做個文章,予以區別,這組數字就是父親專有的了。”“叔公真是聰慧過人,原來是這樣的。”“金鐮,這個偷黃金的人到底是誰,現在隻有我們二人,你可以告訴我了吧?”“是我嶽父。”“什麼,是你嶽父梁慶?”潘婷大驚得幾乎喊叫起來。“是的。”“這可是大罪呀。”“姑姑,我認為是有罪,但不是大罪。”“怎麼講?他是盜竊百萬元的黃金呀。”“姑姑,你別激動,聽我慢慢地給您說。”潘金鐮從法律角度向潘婷解釋,這不是盜竊也不是拾得物,是介於兩者之間的行為。黃金藏在何處,梁慶並不知道。他聽得潘家老宅藏有黃金的消息,但並不知道黃金真實藏在“梁潘祖祠”內。他是從楹聯上的“建屋造船”、“安居”和“種稻植麥”、“樂業”的文字裏推敲分析,最後確定黃金藏在畫有“屋船”與“稻麥”圖案的附脊檁木裏,也是藏在“梁潘祖祠”內。祖祠屬於公共場所,對藏物物主不能控製,任何人發現了都可以染指。物主不能控製的財物,被人拿走了,是不是屬於盜竊呢?它又別於拾得物,遺失在路上或公共場所的財物,被人拾到了,是不當得利應返還,但物主要支付一定數額的保管費,這是民法所規定的。介乎於盜竊和拾得物之間的黃金丟失案,哪怕公安機關立案,偵查後,從檢察院到法院,能不能認定梁慶有罪還是會有爭議的。何況梁慶一經勸告就坦誠認賬,並要把黃金如數退還,這不能不說是他悔過的表現之一。他為家鄉鋪路架橋,為您修繕祖宅,是悔過的表現之二。希望婷姑看在梁慶一再悔過的表現上,放他一馬。潘婷對法律方麵的知識懂得少,聽了潘金鐮說的理由,不好直接說梁慶無罪,隻好說:“看在你是他的女婿的分上,我聽你的。”“其實,我現在的未婚妻西門卿是他的私生女,不是他與結發妻子所生。”“你說什麼,真的?”潘金鐮將西門卿來到這個世上的不公際遇和梁慶的轉變一一說給潘婷聽。潘婷聽後雙眼濕潤了:“可憐的卿兒,看在你們的分上,我饒恕他。年過半百的梁慶坎坷也多,過來了也真不容易,也值得同情。”“婷姑,我知道您是有愛心之人,我得替我嶽父感謝您。”“姑姑聽你的,要我做什麼事,你安排就是。”“到公安局銷案。”“可以。”不一會兒,潘金鐮掛手機,要西門妞母女、侯誌兵和母親侯笠婆來到會客廳。在潘金鐮的介紹下他們與潘婷相互見麵,彼此問候。緊接著,西門妞和侯笠婆把政府分給他們的“潘家祖厝”的房子贈與潘婷的合同書,連同房契呈送給潘婷。“合同書我擬好了,他們兩家願意把祖厝的房子贈送給您,已簽名畫押了,隻差您簽蓋,你簽蓋後就生效了。”潘金鐮說,“一式兩份,連房契都給您。”潘婷的淚水簌簌往下掉。“太為難你們了,太感謝你們了,這是我父親的遺願。我要給你們贖金。”潘婷堅決地說。“不!姑母,隻要您需要,我們做什麼都可以。”潘金鐮說。潘婷聽罷,欲跪被眾人拉起。西門妞、侯笠婆的贈房讓潘婷足見潘金鐮為人處世的精明之處,過人之處,更堅定了潘婷放棄追究梁慶盜竊黃金罪責的意念。梁慶被潘金鐮請進了會客廳。潘金鐮、潘婷、梁慶三人會晤。潘金鐮見梁慶坐定後,開口說:“爸,我姑情義在胸,對您偷黃金一事表示不予責怪,您得好好感謝她。”梁慶一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潘婷趕忙上前將梁慶扶起來:“不必呀,您的好事做得也很多。這件事情,金鐮已講得多了,我就讓它過去。現在我要你幫忙的是,找著牧師樓遺址。”梁慶坐回座位說:“牧師樓舊址,我知道的,隻要到現場就清楚了。”“姑姑,祖上在牧師樓的地下埋有東西,想挖出來?”潘金鐮問。潘婷點點頭。“這個好辦,挖掘機很方便。”梁慶說,“什麼時候動工?”又問。“沒有人或很少人到現場就行。”潘婷說。“那就淩晨三四點鍾吧。”“可以,下午,我陪井婆跟你到現場去看一看。”梁慶和潘金鐮果然在牧師樓的遺址上挖出了盛有小木箱的瓷缸。小木箱已腐爛。他倆乘天未明,把腐爛的木箱連同瓷缸一起搬上車後,直駛“海市蜃樓”。潘婷和井婆見這髒兮兮的瓷缸和木箱起初感到不可思議。井婆在見了瓷缸後,連稱:“是,就是它。”潘婷小心翼翼撥開木箱爛片,取一包由油布包著的東西,小心展開。一張宣紙毛筆字寫著:“佘坑民眾募捐辦學之金銀,非辦學不可濫用。潘甲慎。×年×月×日。”“原來是黃金和白銀。”大家異口同聲。潘盤山心想:“潘家老宅果然有寶貝。”梁慶想:“潘家老宅是有黃金,隻不過沒找著。”潘婷說:“辛苦你們了,這東西暫由金鐮保管,原封不動封存起來,我在封條上簽字。”潘金鐮領命去辦。潘婷覺得此次歸來,兩件事已辦得差不多了,於是想要到“成才學校”看看,說:“我要去看看我們卿兒的豐功偉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