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返赤螺坑
潘婷和她的女兒甘仄一下飛機,就由潘金鐮、西門卿、潘盤山和侯誌兵接上車。潘婷、甘仄、西門卿坐由潘金鐮開的寶馬車。潘盤山坐侯誌兵開的西門卿新買的商務車。西門卿和潘婷、甘仄一見如故,一路上有說有笑,談笑風生。約莫過了三個鍾頭到了赤螺坑。潘婷這可是第三次回赤螺坑了。潘婷這次回來看到赤螺坑確實大變樣,令她始料不及。柏油公路直通村裏。一座水泥橋橫跨赤螺溪兩岸,小車可以直開到她的潘家老宅。潘婷驚訝地對眾人說:“我才離開七八年,村裏變化這麼大。公路通了,程控電話有了,電視也有了,不敢想象。”更令潘婷意想不到的是,公路、水泥橋是梁慶出資修築和建造的。“梁潘祖祠”也是梁慶捐資修繕的。潘婷執意要在祖祠前下車,其用意十分清楚,即便她不說大家也明白。她日思夜想的藏在這裏的黃金被梁上君子偷去了。她為此寢食難安得了心病,和身病交加竟得了一場大病。潘婷要潘盤山、潘金鐮一起下車陪同。她看到往日的“梁潘祖祠”舊貌換新顏,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原先退色掉漆的梁棟都色彩一新,房脊翹角的風鈴在風中叮當作響。脊梁的前側畫有“屋船”和“稻麥”,畫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栩栩如生。祖祠大門兩側的楹聯“梁下大木可建屋造船以安居”、“潘入小田能種稻植麥夠樂業”和門額上“梁潘祖祠”四個大字像新寫的一樣,白底藍字格外醒目。她和所有人一塊進入了祖祠。祠內上、下大廳、天井、過道幹淨清新、明亮,天井上有青翠的柏樹、鐵樹、發財樹等常青樹,白芍花、桂花、三角梅等花卉的盆景。牆上原先有畫家梁穀子的《荷諧圖》、《羊羊喜》和女畫家潘桃的《荷力圖》、《喜羊羊》的彩瓷畫,有脫落的已重新嵌裱,色彩鮮麗,栩栩如生,格外吸引人。大廳上的神龕內安放著梁潘兩姓列祖列宗的神位牌,廳內莊嚴肅穆,氣氛凝重,讓人敬畏。潘婷走出了祖祠後,繞祖祠走了一圈,見祖祠後的山坡上種滿了桑樹,這是梁慶種的。他說種桑即“眾尚”,也叫“崇尚”,意思是要為眾人著想,為眾人做事;敬畏眾人,崇尚眾人,是做人的境界。潘婷回到車旁,對黃金被盜一事隻字不提,但內心很不平靜。這個梁上君子偷了自己的黃金,潘金鐮說這個梁君可以如數奉還黃金。可是他害得自己落了一身病,被他害慘了。看他有三頭六臂,能躲過判刑坐牢這一關?梁慶捐資修築的柏油公路和建造的水泥橋竣工後,舉行了隆重的落成慶典儀式,但規模和熱鬧場麵比“梁潘祖祠”重修圓滿祭奠儀式遜色多了。“梁潘祖祠”重塑後,舉行了規模空前的祭奠活動。活動的一切費用由梁慶捐獻。梁慶認為自己夜間進入神殿鑿脊檁偷黃金,驚擾了冥冥之中的幽靈遊魂,感到不安。為贖罪,不僅重金重塑祖祠,連祭奠活動的費用一概承擔,梁慶自認這是善舉和積德。祭奠活動,作醮三天。請來“溪峰潮劇團”的戲班子連演三天,熱鬧非凡。梁、潘兩姓人家在祭奠之日把供奉在家中的祖宗神位牌虔誠地請進了祖祠內神龕裏供奉。梁慶也在祭奠之日把供奉在家中的父母神位牌從神龕中請下來,拭去塵埃,虔誠地小心翼翼地放入漆著紅色的竹編織的提籃內,準備挑往祖祠。這時他發現神龕內還有一個神位牌,可是麵上光白無文字記載。拿在手上覺得輕,比父親梁彭祖、母親蔡氏的神位牌輕得多,感到奇怪。於是拭去灰塵,卸下神位牌底座。果然是個有夾層的空心木牌。內有一紅紙,已退色,書雲:“侯茶花之位,生卒不詳,生有一子慶。”落款“梁彭祖。”他看後心中大驚,“一子慶”莫不是指自己?從來沒聽說過有“侯茶花”這個人,也沒人告訴過自己是侯茶花所生的。這是何故?侯茶花何許人?會是自己的生母?父親從未說過。父親說自己的母親是蔡氏,自己從幼時就叫蔡氏為媽媽。據自己所知,母親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識字會看書,不過是裹腳女人。父親對她很尊重和愛慕。自己沒有兄弟姐妹,難道蔡氏不孕不生,侯茶花生了自己後交由蔡氏撫養,然後就……梁慶不敢往壞處想。侯茶花生了自己後不知去向,下落不明?“生卒不詳”作何解釋?為何不知去向,下落不明?一連串的疑問令梁慶百思不得其解,心神不寧。自己的生母到底在哪?梁慶懷疑了自己的身世著實很痛苦。他確認自己不是蔡氏所生,那麼父親對己肯定有所隱瞞,不好也不願啟齒。梁慶自此多了一層心事,心中隱隱作痛,茶飯不思,時常噩夢,精神不振。他決定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尋著自己的母親,哪怕是死了,也要知道身葬何處,“清明節”也好上墳燒炷香祭拜一番,以盡為子之情,以盡孝道,才不枉為人子。“走,我們步行吧。”潘婷說。於是他們一行上了水泥橋,在橋上甘仄對潘盤山說:“盤山舅,這溪水怎麼這麼小,連魚蝦都不長了。”“往年砍樹當柴火,開荒種果,山被剝了一層皮。你看光禿禿的,水土流失呀。”潘盤山心痛地說著,停會又轉說,“現在有一些家用了液化氣,砍樹燒柴做飯的少啦,用不了多少年月,山還歸是青的。”潘婷和甘仄由潘金鐮、西門卿、潘盤山引路前行,侯誌兵走在最後。過了橋上了一段坡道,來到了潘家祖厝。祖厝的門額上一塊白底黑漆寫著“潘宅”兩個大字,大門兩旁掛著寫有“潘”字的大紅燈籠。東、西廂房全都換椽添瓦,修葺一新,白牆青瓦。地麵磚是原來的,上過桐油,鋥亮如新。主厝二進一天井,收拾得幹淨、明亮、清新。後進樓房的客廳上,陳舊的檀木八仙桌椅重新油漆,亮如新置。整座“潘宅”整修後煥發光彩,成為赤螺坑一景。潘婷把祖宅前前後後看個遍,重新回到客廳喝茶,說著話。看得出她心情很激動,父親要保存祖業的遺願算是實現了,了卻她一樁心事。她對潘金鐮、潘盤山說:“你們這樣的張羅,使我很高興,可是累了你們,不知道花了多少錢。”“哈哈,這老宅的翻修和通往赤螺坑的柏油公路,還有這座橋,‘梁潘祖祠’都是我們村裏的人,現在是大企業家梁慶捐造修繕的。”潘盤山說得眉飛色舞。“梁慶是誰?”潘婷問。“是金鐮的嶽父,卿兒的父親。”侯誌兵接著說。“我爸爸本來也要到機場接您,臨時有急事就沒來。”西門卿說。西門卿終於稱呼梁慶為爸爸了。在這之前,父女一場爭鬥,差點把她的母親西門妞擊垮。梁慶將公安局批準其撤回錢包被搶的報案立案偵查申請的信函交給西門卿後,由潘金鐮撮合,在西門卿家,梁慶同西門妞母女見麵。這一天梁慶像個罪犯一樣由潘金鐮帶到西門卿居室。梁慶剛一坐下,西門卿冷不防從房間衝出來,拿起雞毛撣子朝梁慶要打,被潘金鐮製住了。“有話好好說,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冰釋前嫌,冤冤相報何時了,你這樣做是不對的,卿兒。”“金鐮,就讓她打吧,任她打、罵,我心裏才會好受些。”梁慶哭喪著臉說。“卿兒,來到家就是客人,不能無禮,我求你了。”西門妞勸著女兒說。西門卿坐在母親身邊,哭起來。西門妞替她拭著淚水。“梁慶,你二十多年來,一去沒個蹤影,做得太絕了。你是不知道我懷上了你的孩子,也不知道與你合作開發房子的女孩是你女兒。但是,你那個做法不說對你的女兒,就是對別人也是絕情絕義。孩子說你是利欲熏心,見利忘義,說你是無情無義的土霸王,一點都不過分。”停了一會兒,西門妞接著說,“辦事情,就不能公平、公道些嗎?”“你造假賬坑我,你逼我放棄合作,當眾侮辱我是瘋女,白菱扇我耳光。你說你配當一個長輩,配當一個父親嗎?!”西門卿越說越激動,站起來,手叉著腰對他吼道,“你出去!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卿兒,你消消氣,媽替你說,不行嗎?用不著趕人家走。既然他來到我們家,說明他有誠意,有悔意,對吧?”西門妞含著淚水說。“雙妞,你不用勸,我來就是準備給她罵的,打的,心裏會好受些。這麼多年我欠你們的太多了。我負罪太久了,讓她罵吧,如果卿兒不能消氣,原諒我,我可以走,改日再來請罪。”梁慶動情了,竟然流下淚水。“卿兒,寬恕他吧,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一切都好了,不要再與他計較了,過度的氣惱,會惱壞身子的。”潘金鐮勸著說。“不行,一想起我們母女的生活慘境,一憶起我童年的辛酸,一看到別人家孩子的笑顏,我就覺得低人一等。我奮鬥啊、拚搏呀,好不容易有點眉目了,可被他坑了、害了,一下子把我的翅膀給打折了。他的良心給狗吃了。”西門卿連哭帶罵,仍不肯饒過梁慶。“卿兒,媽求你了,人家有悔心了,有悔意了,你不要再為難人家了。卿兒,我求你了。”西門妞哭著說著,竟然昏過去,斜倒在沙發上。梁慶、潘金鐮看不妙,就扶她起來。梁慶說:“都怪我,咱們送醫院吧。”西門卿抱著西門妞大哭:“媽,不要緊吧,走,咱們去醫院。”醫生診斷後認為是西門妞心律不齊,身心疲憊,加上情緒激動所致。西門妞自梁慶在電視裏出現後,情緒激動,她的生活全被打亂了,吃不香,睡不寧。她想,自己等他二十多年了,盼他出現,又怕他出現。多少人要給她介紹對象都被她拒絕了。文武學校副校長對她有恩也有意,也被婉拒了。不知為什麼,是不是她在等梁慶呢,她自己也說不清。說是,那時梁慶有妻兒,不敢想,不敢奢望;說不是,但總想女兒有個生父,該把女兒完整交給他,讓女兒幸福。是想還是不想梁慶,是仍愛著他還是恨著他,纏磨得西門妞連連失眠。原本心律不齊的她、疲憊的她、患有手疾的她經不起突如其來的情勢的襲擾,於是她在西門卿與父親梁慶的爭鬥中頂不住了。西門妞經掛瓶點滴慢慢醒過來,睜開眼,梁慶、西門卿、潘金鐮他們三人都在自己的病床前。這個病房隻有一張病床,有電視,有沙發,有衣櫃,跟家裏的客廳差不多。原來是特殊病房。她看到梁慶還站在那邊,開口說:“卿兒,金鐮你們先出去,我和他單獨談談。”病房門關上了。西門妞示意梁慶靠近病床坐下,梁慶照做。“梁慶,你還是有良知的,卿兒搶了你的錢包,你去銷案,做得對,卿兒為此高興得跳起來。”“我該這樣做,要換別人也會這樣做,畢竟是自己的女兒。”西門妞欲說話,被梁慶製止。“你少講些,留點力氣,你太虛弱了。雙妞,我做人很難,確實為難。先前,我們的事發了,我被判刑,我那老婆、女兒都饒不了我。尤其妻子受到巨大的精神打擊後,一直不理我,無論我怎樣的懺悔,女兒也為我說情,她都不接受我的哀求。從此我在一種陰影中過日子。後來我外出做工、經商、搞建築,徹底離開了她。你說我能去找你嗎?在這種情況下,我真的好為難。”西門妞聽了眼睛眨了眨,感到情有可原。梁慶接著又說:“如果你能把懷孕的事告訴我,今天的結果肯定就不一樣。陰差陽錯,我與卿兒合作開發商品房的事,我是昧著良心坑了她,我已知錯了,我會彌補她的。但虧欠你的情和義我是無論怎樣也彌補不來了,隻有等下輩子了。”梁慶虔誠地說著,眼眶又濕潤了。“你妻子去世個把年了,你有什麼打算?”西門妞說著想把梁慶的手抓住,可抓不住,隻是一捏。這一捏,梁慶眼裏的淚水滾落下來,滴到她的手上。他抓起她的手,認真、仔細地看著,掰開手指,一指一指地揉、搓、按、捏:“是我害苦了你,你身體垮了,我愧對你呀,雙妞。”西門妞雙手夾住梁慶的手,放在自己的腮邊說:“梁慶,我知道你過去很為難,可是現在你可以沒有什麼顧慮了吧?”言下之意,清楚又明白。“我妻去世後,我心中也是空落落的。這二十多年來,巨大的精神創傷使她崩潰了,都是我的錯造成的,不然她不會這麼早就走了,我對不住她。人這一輩子不容易。夫妻一輩子白頭偕老,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難,兌現難,難就難在不犯錯。”“為了卿兒有個完整的家,讓她跟人家一樣有個父親,我自從你在電視上露麵後,夜夜處在驚夢和夢幻之中。我不知道怎麼辦好,最後我就下決心跟定你,為了咱們的卿兒。”梁慶聽罷興奮不已,俯下身在她的耳邊小聲說:“雙妞,我愛你。真的。我要多多地償還你,償還你和卿兒。”當潘金鐮、西門卿回到病房時,看到梁慶拉著西門妞的手,一切都明白了。“我得好好謝謝你的父親梁慶,梁老總。”潘婷對西門卿和潘金鐮說,“等回到城裏,我一定要見見這位大好人。”“那是自然的事。”潘金鐮說。過了一會兒,潘婷讓潘盤山去把神龕後的襯板取下來。“做什麼?”潘盤山迷惑不解地問。“我要看那上麵的東西。”“咱們一道去取。”潘金鐮拉起潘盤山,抬起他坐的一條木凳,朝客廳左麵的房間裏去。不一會兒,他倆拆下襯板,用幹抹布擦拭掉板上的塵埃。板上露出一幅街道交叉、樓房散布的地圖。地圖上集中繪有古唐街一段的樓房、商店,還注有文字。潘婷用手指點了一下說:“就是這裏,牧師樓、井婆。”隨即又問潘盤山,“你知道牧師樓在哪裏?”潘盤山搖搖頭說:“別說過去的州郡沒去過,就是現在的市府也去得少。大街認不了幾條,小街小巷、樓舍商店更不認得。”“恐怕得問問我嶽父了。您怎麼知道板上有過去的州府、現在市區的地圖?”潘金鐮說罷又問道。“我父親臨終前告訴我的。”“地圖有什麼指示嗎?”“有個老嫗叫井婆。父親年輕時的好友,住在牧師樓。父親有個箱子寄存在她處。”“這樣吧,我們抓緊時間回到市區,打探尋找知道牧師樓的人。”潘金鐮向潘婷提議道。“說得對,走。”潘婷表示同意,在女兒甘仄的扶持下離開了潘家祖宅。潘婷顯得有些疲憊。他們一行六人驅車朝市區方向駛去,當要穿過南門洋河畔的竹頭背村的柳樹林時,傳來一位老嫗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