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語一練就練了四天。兩個人還是照樣隔著橋,黑燈瞎火,一束月光,一個電筒。

女孩兒的嗓子一直沒有大好,大概也是一直不停說話的緣故。後來爾東峰說得了我們口語課改聽力課好了,然後他開始念詩,從莎士比亞念到雪萊,女孩說誒你再念兩首我就要睡著了。

他又調整了一下教學內容開始背英文戲劇,講的是蕭伯納的窈窕淑女。女孩打著哈欠說大哥我才大一你講的這些我統統聽不懂啊。

然後爾東峰白天在酒店下了一整套走遍美國,晚上接著背台詞給她聽。

兩個人一到點兒就自動坐在自己位置上,聽累了女孩就蹦著回家。雖然月光底下能瞧見身型,但臉始終是個謎,隻是兩個人又極有默契的,誰也沒有要走過去看看對方長什麼樣子的意思,隔著吊橋當了好久的聊友。

終於在最後那個晚上,女孩問:“誒你長什麼樣子啊?難看嗎?”

爾東峰摸著自己的臉,“不算難看吧。”

女孩笑了:“我也覺得自己不算難看。要不咱們見一麵吧。”

爾東峰心跳忽然變得有些快。他沒有談過戀愛,甚至以前都沒有過喜歡的人,但是這幾天晚上,他忽然就明白了柏拉圖式愛情是個什麼意思。哦不,這比柏拉圖還蘇格拉底,他甚至還沒有見過她的樣子就愛上了她。

當然他不會比聖人還聖人,所以在要見麵的那一刻他內心的高興幾乎就要抑製不住。但是他還是忍住了,非常矜持的回了一句:“好。”然後他就準備走過去。

可是當他腳尖就要踩上吊橋的時候,那邊說:“誒今天不行,我出來的時候臉也沒洗頭也沒梳,現在要用手電筒一照肯定跟女鬼一樣。不行不行。”

爾東峰就停了下來。雖然他不介意,但是第一次見麵還是要讓她覺得舒服才行。

“明天上午10點咱們在電影院旁邊的茶樓見麵。”說著清了清嗓子:“我的嗓子明天應該能好了。”

爾東峰說:“那要約個碰頭暗號嗎?認錯了怎麼辦?”

女孩笑了一陣:“認錯了就是沒緣分咯。再說了,你這麼高,全縣城估計都找不出來第二個,怎麼會認錯?”

爾東峰一想也是,這麼多天雖然沒有看見樣子,但是憑著身型、聲音、感覺怎麼都不會搞錯吧。大不了他明天一早就去等著。

可惜他再也沒有能夠去赴那個約會。人生狗血入戲,這麼千辛萬苦的相約往往都是為了一場不能相聚的離別。半夜的時候爾東峰睡眼惺忪的接到爾任南的電話,說爸爸出了車禍。他半夜應酬完生意回家,路上直接被一輛失控的水泥工程車碓翻了,現在送醫院在搶救不知道情況怎麼樣。

爾東峰腦子一片空白,他根本什麼都來不及想,抓起朋友的車鑰匙就開車往家狂奔。開了一晚上,直到朋友第二天醒過來發現人和車不見了給他打電話,他才稍微清醒了些。那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忍著開了通宵車的劇烈頭痛,他讓朋友去那個茶樓幫他見一個人,道個歉說不能赴約了。

朋友問他:“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啊?”

他說:“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十八歲。”

朋友說:“就這樣啊?長什麼樣子總要說說啊。”

他腦子裏仍然是一片空白,“反正不難看吧,一米六出頭的個子,瘦瘦的,嗓子應該還有點啞。”

朋友無語了:“你說的這種女孩子滿大街都是!”

他說:“反正你就去那個茶樓等著,看見這種一個人的女孩子問她是不是吊橋那個。是的話就對了。”

朋友一臉黑線,但終究是抵不過還欠著的賭債,怏怏的跑去等了一上午,後來告訴他根本就沒有他說的那種單身女孩子。唯一落單的女性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霸著一張桌子聽戲。

爾東峰也根本顧不上失落。因為他還沒有趕到家,已經接到了爸爸沒有搶救過來的消息。那時候他所有的感情隻剩下悲傷,以及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去陪伴快要崩潰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