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真實是曆史小說的基石,但並非單純追求真實的“信史”。這套作品在真實性與典型性上做了探索。作者本意並非考證某些曆史情節,而在於對眾所周知或知之甚少的曆史細節做一番咀嚼與品味。在重大史實和主要人物的政治麵貌、性格特征上,基本上“謹守史範”;對曆史上無明確記載的細節,則結合時代、環境及人物特性“遙體人情”,“懸想事勢”(錢鍾書語),進行合情合理的藝術創作。這樣以史帶文,以文證史,交相輝映,補出人物的心路曆程,複原或部分複原人物的神韻,達到或近於深層次的曆史真實。

作者把馮國璋、曹錕、吳佩孚三個軍閥作為每部書的主人公,著力於人物形象的整體塑造,尤其對他們在曆史關頭所做的政治選擇,特別是對人民的態度、感情做了無情剖示。而這種表現是沿著人物的思想脈絡,逐步走向他們的靈魂深處。重視內在挖掘,讓人物按照自己的信仰、觀念、特質,幹符合特定曆史人物性格邏輯的事,逐步勾畫出人物的精神麵貌。

這套書的總體思路很明確:以文代史,以文代傳,文中有史,史中有傳,文史相融合。這種獨到的結構設計,既吸收了傳統敘事藝術的精華,又不囿於傳統;既有外在手法的變化,又有內在深層次的創新;既寫出多災多難的曆史滄桑,又寫出曆史風雲人物的作為及感情心態。有高潮有懸念,有獨立存在價值,但又構成一個線型的、鏈條式的運轉機製。主人公的命運牽引讀者一章章看下去,欲罷不能。

作者在敘事上注意疏密相間,錯落有致。對主要人物事件不惜濃筆重墨,相反則惜墨如金,點到為止。在緊張穿梭中,不忘描繪主人公閑情逸致的“業餘”生活,增強了故事的吸引力。馮國璋愛妻周砥的聰穎嫵媚,舉案齊眉;曹錕的聲色犬馬,藏嬌納妾;吳佩孚醉心於星相占卜、琴棋書畫、兵書戰策、湖光山色,尤其吳佩孚與前妻、現妻、秘書陶夢的感情糾葛,以及養女的“意外身亡”,在濃鬱的生活和藝術氛圍中,將文學和史學,知識和情趣融為一體,讀來頗具意味和震撼力。

三部書在敘事風格上的獨到之處在於娓娓道來,順乎自然,沒有絲毫做作之感和雕琢痕跡。作品場麵宏大,人物眾多,頭緒紛繁。在曆史過程的徜徉中,作者將風雲變幻納於胸中,集於毫端,在紛紜複雜的頭緒中從容不廹,有條不紊,鋪陳揚棄,縱橫捭闔,寫得既變幻莫測,又條理清晰。同時,作者也將其藝術觸角伸入人物內心深處,寫出各色人物的不同心態及微妙心理。加上富有情趣的生活細節,引人入勝的情節,構成主要人物複雜多重的性格特征。袁世凱的陰險狡詐,唱籌量沙;黎元洪的柔弱無為,敦厚木訥;馮國璋的狡獪圓通,首鼠兩端;曹錕的愚氓顢頇,聲色犬馬;徐世昌的世故圓滑,老謀深算;段祺瑞、吳佩孚的剛愎自用、桀驁不馴,都被作者刻畫得活靈活現,入木三分。莫泊桑說:“一部文學作品,不僅給我們講一個故事,娛樂和感動我們,還要強迫我們理解蘊藏在事件中的深刻意義。”小說是訴諸形象的,思想性不是外加的,是形象、場麵和情節的自然流露,水到渠成的。韓仲義的小說做到了。

毋庸諱言,本叢書人物,特別是次要人物的形象刻畫尚欠豐滿。三個主要人物的悲劇性命運的原因未能得到深刻揭示。小說把致亂之源過多歸咎於個人,對曆史運動合力的揭示尚欠深刻和充分。作品中有些理念性的東西,未能彌補不夠充盈的時代氛圍,尚難使讀者獲得當代意識對曆史的燭照。從全書氣勢上看,多了一些匆忙,少了一些厚重。盡管如此,它仍不失為一套好書,相信它的再版會有嶄新的麵目,帶給讀者更大的驚喜。

劉文典,著名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