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錕心裏酸溜溜的,很羨慕王士珍的超脫和淡定。“老段是我手下敗將,是我把他掀下總理寶座的,他一定要報複我!他一上台就下了一道命令:‘曹錕賄選竊位,禍國殃民,著內務、陸軍兩部嚴行監視,聽候公判。’你聽,這不是要置我於死地嗎?我命休矣!”

“哈哈,”王士珍笑道,“仲珊老弟,你多慮了!他這是保護你,想從馮玉祥的監視下把你解救出來。”

“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想啊,老段自從被你打敗後,人地兩失,一蹶不振,他正想拉攏直係為他撐腰,與馮、張抗衡,他怎麼舍得把直係推到別人懷裏?我告訴你實底:第一,在天津會議上,馮玉祥力主對吳佩孚追剿,老段則極力主張中止戰爭行為;第二,老段一上台就解除了對吳子玉的通緝令,吳子玉已經被湘督趙恒惕保護起來了。”

“啊,太好了,我總算鬆了口氣!”

“我還告訴你,我今天來看你是受老段委托的。他想讓你去六國飯店避難。”

曹錕幾天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不久,他果真被送進六國飯店。

六國飯店位於北京東交民巷使館區,1900年由英國人建造。雖名六國,並不單指六國,為外國公使、政府政要、社會名流住宿、休閑、娛樂的場所,也是落魄軍閥、政客的避難所。來到這裏就像裝進保險箱一般。袁世凱、張勳、段祺瑞、曹汝霖等眾多政要都曾在這裏避難,北京許多重大曆史事件都與這裏有聯係。

這裏環境更輕鬆,限製更少,部下可以自由往來,親屬可以自由留住,各方消息可以源源不斷地送到曹錕耳朵裏,再沒有提心吊膽,再沒有風聲鶴唳……

果然,馮、張的合作不到兩年就宣告決裂。馮玉祥的國民軍與奉軍李景林部,因爭奪天津地盤首先交火,李景林敗退後,又與奉係張宗昌組成直魯聯軍,發動反擊,兩軍在天津外圍形成拉鋸戰。這時奉係大將郭鬆齡倒戈,馮玉祥與郭鬆齡聯手,奉張曾一度瀕危。張作霖不惜出賣主權求救於日本人,致使郭鬆齡旋即敗亡,馮軍也因之勢孤力單。為保存實力,以屈求伸,1926年1月1日,馮玉祥宣布取消國民軍名義,軍隊指揮權交給鹿鍾麟,他本人通電下野,馮軍退出北京。段祺瑞此時為討好張作霖和吳佩孚,更為保住臨時執政地位,勾結日本人想一舉消滅駐北京地區的馮軍。不料事不機密,鹿鍾麟先發製人,率部回師北京,一舉推翻段祺瑞的執政政府。段祺瑞再次避禍六國飯店……

在此期間,好消息接踵而至:吳佩孚在武漢就任“十四省討賊聯軍”總司令;鹿鍾麟為取悅吳佩孚,重回吳佩孚的麾下,解除了對曹錕的監禁,曹錕回到新華宮;張作霖為對抗馮軍,頻頻向曹錕示好;張作霖與吳佩孚正式聯合,共同打擊馮軍和南方革命黨……曹錕認為,趕他下台的馮玉祥已經退出北京,接管他權力的臨時執政府已經垮台,他的任期還有三年,這時複位是名正言順,順理成章的事。因此,他一回到新華宮,就晃著大腦袋指手畫腳,高談闊論,唆使舊部四出活動,大造他複職的輿論。一時間曹錕複位之風甚囂塵上。

張作霖覬覦總統寶座為時已久,苦於不得時機。現在他控製了北京權柄,認為攫取總統大位的時機成熟,他想先讓曹錕複職,由他過渡一下再攫取大位。前幾任總統都是這樣幹的。

曹錕恢複自由的第二天,張作霖就派兒子張學良,由曹錕的原副參謀長王坦陪同來拜望曹錕。張學良一見曹錕便跪伏在地,口稱:“三伯父,小侄給您老賠不是來了!家父一再說對不起三伯父,他決心擁護您複位,大總統本來就非您莫屬!”

一瞬間,曹錕蒙了!他做過各種美夢,可從未做過這樣的夢,不知張作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世界上難道真有這樣的好事,這樣的傻蛋嗎?但這畢竟不是壞事。他趕忙拉起張學良:“賢侄賢侄,快快請起,不敢當,實在不敢當!”坐定後,曹錕假惺惺地說,“侄子,我老了,不能幹了,以後國家大事托付給你們年輕人了。”

張學良說:“三伯父,莫非您還記恨這場戰爭嗎?家父說,我們是親戚,您老哥倆又是兄弟,兩場戰爭都不是針對您的,他打仗的目的也不是為推翻您。所以,您複位是理所當然的。家父說,有他一旁保駕,看誰敢動您一根汗毛?!”

王坦一同幫腔:“大總統,既然親家真心實意,您就別推辭了。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直奉兩家攜手,不是挺好嗎?”王坦的話道出個中玄機,曹錕有所感悟。

曹錕被囚的經曆,使他進一步體會到世態炎涼、人心不古的殘酷,他對誰也不放心,擔心張作霖又耍陰謀詭計。於是,他造出複職的輿論,發出試探性通電。但十幾天過去了,社會上竟沒有一點反應。曹錕起初很納悶,後經舊部指點,根子出在吳佩孚身上:原來人們都在看吳佩孚的眼色。於是,他派王坦去河南征求吳佩孚的意見。

這時,吳、張攜手把國民軍趕出華北,根據吳、張同盟條約,北京政府由吳佩孚主持。但這時的吳佩孚隻想恢複曹錕憲法,不想擁他複位,他想讓1924年曹錕任命的總理顏惠慶攝行總統職權。一因曹錕名聲太壞,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二因顏惠慶無兵無勇好駕馭,也許他另有原因(有人說他自己想做總統)。吳佩孚對王坦說:“常言道,好馬不吃回頭草,兵不再役。前台戲不好唱,還是請三爺退居幕後吧。”

聽了王坦的話,曹錕心灰意冷,徹底打消複位的念頭。根據吳佩孚的意思,正式向國人補發了一則辭職通電,搬出延慶樓,住進羊市大街曹宅,成了道地的寓公,也成了中國曆史上履職最短的總統(一年零二十九天)!

1926年6月上旬,曹錕得到振奮人心的消息:吳佩孚重新占領了保定!自從1924年10月,吳佩孚赴渝關前線督師,到現在他們已經一年半沒見麵了,曹錕決定去保定看望吳佩孚,看望部將們。

6日上午,曹錕乘坐特快專列由北京站出發,車到高碑店車站,當曹錕出現在車門口時,吳佩孚身著上將戎裝,率領幾十位將校意外地出現在站台上!北京、保定相距不過二百公裏,吳佩孚特命人在高碑店搭了帳篷,供曹錕中途休息,他竟迎接出百公裏與曹錕見麵,敬之誠,禮之隆,無以複加。一見麵,吳佩孚衝上去半擁半抱把曹錕扶下台階,撲通跪地,激動地哭喊:“大總統,您受委屈了!想您,想您呀!”

曹錕也跪下去抱住吳佩孚,同樣哭道:“子玉子玉,我可見到你啦,你受苦啦!”他們互相給對方抹淚。

吳佩孚把曹錕扶起,二人情不自禁地緊緊抱在一起。吳佩孚說:“大總統,我對不起您,佩孚無能,我把江山丟了!”

曹錕說:“無能的是我,是我呀!”

說罷,雙雙失聲痛哭。

他們的情緒稍事安定,曹錕接受眾將領敬禮、問安、握手。吳佩孚把曹錕領進帳篷,喝茶、敘談,吳佩孚簡述戰爭經過和形勢。之後,大家再度登車,到達保定車站。保定的歡迎場麵規模更大,更隆重熱烈。官兵、市民、各界代表、地方官員上千人列隊歡迎,三軍儀仗吹吹打打,歡迎口號聲、鞭炮聲此起彼伏。曹錕在吳的陪同下檢閱了軍隊。

規模宏大的歡迎晚宴辦得熱火朝天。直係大將靳雲鶚、田維勤、彭壽莘、王為蔚、閻治堂、蔡成勳等坐在首席,頻頻給老帥敬酒。吳佩孚致歡迎詞後,曹錕說:“我了解我的兄弟子玉,他有時脾氣不好,但心是好的,現在直係到了生死關頭,你們必須齊心協力,共同擁護子玉。我們直係起起落落,哪次危難不是子玉力挽狂瀾?眼下的困難還要大家維護他,共同渡過難關……”

聽了他情摯意切的話,吳佩孚淚流滿麵,猶如父兄對自己的期許與告誡。

曹錕住進他的光園別墅,頗有一番複雜心緒在心頭,他每天練字作畫,還煞有介事地蓋上“渤叟”印章,一住就是三個月。

1926年9月,局勢發生石破天驚的變化:先是號稱“五省聯帥”的孫傳芳被北伐革命軍打敗,投入張作霖的懷抱;再是吳佩孚汀泗橋慘敗,丟了湖南(部分)、湖北地盤,退守河南彈丸之地;更可恨可怕的是,張作霖背信棄義,乘人之危,奪取河南地盤;最最可怕的是,吳佩孚內部分崩離析,或倒戈,或內戰,眾叛親離。住在保定的曹錕,也受到他“兒女親家”張作霖的攻擊,9月底,曹錕逃亡鄭州,投到吳佩孚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