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助袁奪兵權
袁世凱1909年1月2日離開北京回原籍,他不願意回到交通閉塞的項城,先在河南衛輝住了幾個月,於6月間遷到彰德府北門外的洹上村。這裏原有天津鹽商何炳瑩的一所別墅,前臨洹河水,後擁太行山,既敞亮,又寧靜,交通十分方便。因此,袁世凱把別墅買下,讓兒子袁克定監工擴建。亭台樓榭,錯落有致,山石疊翠,綠池映天。園內建有精巧別致的庭院九處,中間一處較大的院落由袁世凱自己住,周圍八處呈放射形排列,分由八個妻妾居住。院外修有高牆,四周修有炮樓,地方當局派兩營士兵守衛。院內有數以百計的奴婢家丁供他驅使。院內辟有菜園、瓜園、桑園、果園,養著豬羊雞鴨,修了一座大花園,取名“養壽園”。園內扶欄曲徑,假山怪石,栽種著許多名貴花卉。園中還開鑿有一個人工湖,引來洹河水,池裏種著荷花、菱角,養著魚蟹。池中心修了一座湖心亭,袁世凱經常帶著妻妾兒女到湖心亭賞月觀花。妻妾們有的彈琴,有的唱歌,終日尋歡作樂。他還置買了大量田地,雇了大批農民耕種;從南方雇來養蠶女、紡織女,讓她們養蠶、紡紗,然後拿到市場上去出售。袁世凱年僅五十來歲,卻自稱“洹上老人”,經常跟一些親朋幕僚飲酒賦詩。有時他化裝成漁翁,披蓑戴笠,泛舟在煙波浩渺的湖上。一次還請來天津攝影師為他拍照,題一首“煙蓑雨笠一漁翁”的歪詩,贈給親友、權貴,並刊登在《東方》雜誌上,表示自己漁樵足樂,寄情山水,不再過問政治。袁世凱果然過起了超然世外、閑雲野鶴的“隱居”生活嗎?這完全是欺人耳目,是地道的韜晦之計!他在一首《登樓》詩中寫道:“樓小能容膝,簷高老樹齊。開軒平北鬥,翻覺太行低。”充分暴露了他的野心。他跟奕劻、那桐、北洋將領,以及英國公使朱爾典等人,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係。徐世昌、楊士琦、楊度等經常跟他暗通信息,袁克定在北京農工商部當右參議,實際上成了他的“駐京聯絡處長”。他家有電話、電報房,經常跟各省督軍密電往來,身邊豢養著一批幕僚雅士,明裏陪他飲酒作詩,發發雅興,暗中卻替他出謀劃策。同時,他繼續拉攏滿族權貴。1911年,正是川漢鐵路國有事件爆發之際,袁世凱的兒女親家端方奉旨南下查辦,特地取道彰德與袁世凱密商。袁世凱在這次會麵中,一次就跟端方訂了兩門兒女親事。
1911年10月23日,幾匹快馬朝洹上村飛馳而來,為首的是一個身材不高的將軍,周圍是他的心腹幕僚和衛士。來到村口,他們紛紛下馬,將軍把馬韁繩扔給衛士,快步朝袁世凱的府邸走去。他臉上的肌肉因激動而痙攣,腳步因急速而蹣跚。離客廳還有一百來米,他就屏退左右,獨自一人急匆匆、興衝衝地朝前走。他已有二十個月沒見袁世凱的麵了。袁世凱受難時他未能幫忙,袁世凱離京時他未敢相送,他欠著他一份情、一份義,急於想報答。他苟且偷生了兩年,每天看人家臉色行事,終日提心吊膽,不敢說一句錯話,不敢做一件錯事,唯恐引來殺身大禍。今天,他像關在籠子裏的野獸,像受困沙灘的鱷魚,忽然獲得了自由,他的狂喜心情是可以想見的。
袁世凱早就接到他今天要來的電報,站在台階上等候多時了。見他到來,慌忙挓挲著雙臂,哈哈大笑著迎上來:“華甫,你到底來了!”
馮國璋離老遠就摘掉頂戴托在左腕上,緊走幾步,撲地便拜:“恩帥,我來晚了!”一句話出口,便被淚水哽咽了。
袁世凱趕忙拉起馮國璋:“哈哈,華甫,快起來,你我兄弟何必客氣?快進屋,我等你多時了!”
說著,二人拉手進了密室。寒暄過後,分賓主坐定,差役端來茶點、煙具,袁世凱對差役說:“傳我話,不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我要跟馮將軍談話。還有,快準備豐盛的午宴。”差役去了。於是,他們進行了久別重逢的長談。
馮國璋急不可耐地說:“恩帥,時間不到兩年,局勢有了驟變,真乃天助我也!”
袁世凱興奮地說:“華甫,你快把兩年來京城裏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我聽。”
馮國璋說:“好吧,讓我從頭說起。自從載灃趕走恩帥之後,他一手大抓軍權,一手剪除異己。他首先編建禁衛軍兩個協,共一萬兩千人,派親信良弼為訓練大臣兼第一協協統;派他的弟弟載濤為軍谘府大臣,奪了我的軍權;派載洵為海軍大臣,去管理海軍;他自己當了各軍統帥,把中央軍權緊緊抓在手裏。與此同時,還先後革了郵傳部尚書陳璧,黑龍江布政使倪嗣衝,民政部侍郎趙秉鈞,鐵路總局局長梁士詒,江北提督王士珍,侍郎嚴修、唐紹儀等人的職,換上自己的親信;把徐世昌從東三省總督的高位上調來當郵傳部尚書,換上滿族大員錫良;直隸總督楊士驤一死,馬上換上親貴端方。”
袁世凱說:“嗯,這小子好狠毒啊!按說他載灃沒有這麼大韜略,是誰給他出的主意?”
馮國璋說:“他是沒有。可他周圍有鐵良和良弼,這兩個小子是少壯貴胄的佼佼者。”
袁世凱說:“嗯,說下去。”
馮國璋說:“載灃這樣煞費苦心,換掉的不過是文職大員,至於北洋六鎮的將領,他不敢換,也換不完,因為恩帥的影響是無所不在的。”
袁世凱一聽高興得大笑:“哈哈哈,讓載灃小兒知道我的厲害!”
馮國璋說:“由於我跟鐵良、良弼關係較好,在王公貴胄中還有些聲譽,所以,總算沒有把我換掉。可是,不被重用、不被信任的滋味不好受啊!我的差事一件件被取代,權力一點點被剝奪,同僚們不理我,貴胄們外著我,連鐵良、良弼等人也很少接近我。我曾以墜馬受傷,和正妻吳氏病喪為由,屢次請假開缺,可他們就是不準。上朝前我擔心此去能否回來,下朝後我怕遭人暗算。從此,我給他來個緘口結舌,隨聲畫諾,不複言天下事。”
袁世凱又是一陣大笑:“以屈求伸,乃韜晦之計也,英雄啊,英雄。”
馮國璋點著一支袁世凱終日不離口的旅順雪茄煙,抽了一口,嗆得咳嗽起來。袁世凱遞過水煙袋:“你抽不慣,來這個。”馮國璋一擺手:“可以,這個方便。”接著說,“我這樣忍辱負重將近兩年,一件震驚中外的大事——武昌騷亂(起義)發生了。我們的命運才有了轉機……”
袁世凱說:“啊,對對,真如你所說,天助我也!這武昌騷亂的詳細情況你知道嗎?”
馮國璋說:“太詳細的情況不知道,大致知道一些。”
義和團運動後,全國人民進一步覺醒,民主革命團體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以黃興為首的華興會,以蔡元培、章太炎為首的光複會相繼成立。他們的武裝起義失敗後,革命會員大多逃亡日本。1905年,孫中山先生考察歐美各國之後,也來到日本。8月20日,幾個革命團體成立了同盟會,公舉孫中山為同盟會總理,黃興為庶務(協理),並組成總部機關,提出“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的革命口號。同盟會經多年苦心努力,已在湖北省積累了雄厚的革命力量。1911年9月,武昌城的文學社和共進社兩個革命團體組成聯合司令部,預定在10月16日正式舉行推翻清王朝的起義。但到9日,由於叛徒告密,起義機關突然遭到破壞,許多幹部被捕後慘遭殺害。革命軍總司令蔣詡武、參謀長孫武等被迫逃走。湖廣總督瑞澄下令關閉城門,對革命軍實行大搜捕。新軍裏的革命黨人受愛國激情的驅使,決心冒險大幹一場。10日晚,新軍工程第8營的革命黨人首先打響起義的第一槍,占領了楚望台軍械庫。各營官兵紛紛響應,起義隊伍很快擴大到三千多人,一舉攻占了總督衙門,瑞澄倉皇出逃,當晚革命軍占領了武昌城。次日,漢口、漢陽的新軍相繼起義,到12日淩晨,武漢三鎮宣布光複。但革命黨人在創建革命政權上表現出軟弱性,不重視人民群眾的力量,卻把希望寄托在新軍協統黎元洪和湖北立憲派首領湯化龍的支持上。經立憲派提議,黎元洪被推舉為湖北軍政府都督,湯化龍為民政長。根據同盟會的綱領,他們宣布中國為“中華民國”,主權屬於人民,發布了推翻清王朝的檄文,取消了苛捐雜稅,豁免了本年和曆年拖欠的田賦等等。這些進步措施大大地激發了群眾的革命熱情,工人、學生、農民踴躍參加革命軍,支持軍政府。許多有誌青年,從各省城鄉經過長途跋涉,來投奔起義軍。湖北省各州縣響應軍政府號召,紛紛趕走清朝官吏,宣布獨立。在這激動人心的日子裏,武漢三鎮人心沸騰了,成千上萬的群眾像過年一樣高興,大街小巷之中,到處是恭喜祝賀之聲。社會風氣為之一新,幾百年來受壓迫、受奴役的沉悶空氣煥然一新。“大人”、“老爺”這類不平等的稱謂被革除,磕頭、作揖、打千等舊禮節也不複存在,代之以握手、脫帽或鞠躬。衣著服飾也有了革新,女人放足、男人剪辮子已成社會風尚,全國各城市紛紛響應,相繼宣布獨立,清王朝這條破船眼看就要傾覆了。
馮國璋接著說:“消息傳到北京,立刻引起朝廷一片惶恐。載灃立刻召集大臣連夜密商派兵征剿。派誰呢?南軍大多歸附了革命軍;載灃的禁衛軍都是不堪一擊的豆腐兵,而且需要保護老巢。能調動又有戰鬥力的隻有北洋軍。誰來統帥呢?為此又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奕劻、那桐等極力推薦恩帥,理由是北洋軍是您一手創建的,派您督師全體將弁心悅誠服。這話一出口,立刻遭到鐵良、良弼等人的強烈反對。他們說:‘好不容易把他趕下台,今天又把刀把子交給他,這無疑是飲鴆止渴!爭來爭去,最後載灃做出決定:派陸軍大臣蔭昌親自掛帥出征。因為蔭昌做過武備學堂督辦,北洋軍大部分是他的學生,一些人的發跡又是他推薦的。同時,蔭昌比較圓滑、隨和,與漢人的關係不像其他滿人那麼緊張。”
袁世凱說:“蔭昌?他懂個蛋!純粹是酒囊飯袋!”
馮國璋說:“是酒囊飯袋,他自己也怵頭帶兵。統帥找好了,軍隊呢?又叫載灃不放心。因為北洋軍多係漢人,漢人打漢人未必肯下手。於是,他從北洋各鎮中各抽調一部分精銳部隊,組成混合軍,以便互相牽製,免成體係。結果王遇甲的第8協、陳光遠的第7協、王占元的第3混成協、李純的第1混成協湊起來,組成了第一軍。蔭昌當統帥,命令海軍提督薩鎮冰率海軍艦隊溯江北上,由水陸進攻。同時,將第5鎮和第5、第39混成旅編成第二軍,讓我當統帥。算是第二梯隊。”說到這裏,馮國璋吃吃地笑起來,“載灃把我當成他們的人了,他們估計我跟恩帥有爭權奪寵的矛盾,嘻嘻,真是有眼無珠!”
袁世凱和馮國璋放聲大笑,好半天才止住。袁世凱說:“聽說光準備開拔就用了好幾天?”
馮國璋狡黠地笑著說:“不錯。這幾個協統都是自己人,都跟蔭昌不對眼,一心想著恩帥。這個說糧餉不足,那個說車馬不濟,急得載灃、蔭昌等人團團轉,天天喊‘火速,火速’,誰也不給他‘速’。這時,老慶和那桐乘機向載灃建議,盡快起用恩帥。各國駐華公使,特別是英國公使朱爾典先生以及四國銀行代表,紛紛發表講話、文章,拜訪當權人物,迫使政府下重用恩帥的決心。前方騷亂情況的電報也像雪片般飛來,搞得載灃焦頭爛額,沒有辦法,才硬著頭皮發了上諭:授恩帥湖廣總督,督辦剿撫事宜。可是,他還不放心,當天又補發一道上諭,隻許您節製調遣本省軍隊,對蔭昌、薩鎮冰所率水陸各軍,隻能‘會同調遣’。”
其實這些消息袁世凱大多知道,可他聽後還是很生氣,一拍椅子背站起來說:“他媽的,這種屁大的官兒老子看不上。我當即給載灃回了電報:‘舊患足疾,迄今未愈,近因交秋驟寒,又發痰喘。’我同時奏請起用王士珍、張錫鑾、倪嗣衝、袁乃寬,並調段芝貴、陸錦、張士鈺和你來彰德籌商一切。”
袁世凱的“胃口”很大。自從武昌起義以來,他加緊了政治活動,在各地布置了大批坐探,不斷向他報告消息。他的電報房夜以繼日忙個不停,頻頻接收情報,發布命令。其親信趙秉鈞、張錫鑾、倪嗣衝、袁乃寬、王錫彤等人,經常在他家聚會,研究政治動向。
馮國璋說:“您這封電報不要緊,可嚇壞了老慶,他先派來鬥瞻兄(阮忠樞),又派來菊人兄,以為您真的不願出山呢。”
袁世凱哈哈大笑:“菊人來後,我們一塊兒擬定了六個條件:一、明年召開國會;二、組織責任內閣;三、開放禁黨;四、寬容武昌起義人員;五、籌措軍費;六、授以前方軍事指揮全權。二、四、六這三條最為關鍵,至於其他三條隻是陪襯而已。我還奏請由你接替蔭昌擔任第一軍總指揮。”
馮國璋說:“我都知道。菊人兄從您這兒回去複命,那才有意思呢,一到北京他就去了慶王府,故作生氣地說:‘算啦,以後不要找袁慰亭了,難道少了他,這出戲還不唱了嗎?’老慶急切地問:‘慰亭他說什麼?你快說,快說!’菊人兄裝著氣咻咻地說:‘王爺,還是不說好,免得生氣。’老慶更急了,一再追問。菊人兄卻幾次欲言又止。老慶追問好久,他才如實說出那六個條件。您猜怎麼著?”
袁世凱急問:“怎麼著?”
馮國璋說:“老慶張著嬤嬤嘴,半晌不說話,最後,眼睛直勾勾地說:‘老袁哪老袁,你也太任性了,你窩得我好苦啊!’菊人兄怕‘繃了弦’,敲著邊鼓說:‘誠然,你袁慰亭是有能力,你要肯出山,戰局定會改觀,將士會齊心協力,可你也不能太過分了呐,朝廷是對不起你,是委屈了你……’說著,瞟了奕劻一眼,說,‘可慰亭對王爺的感情那是沒說的,一見麵,就先問王爺的貴體、福晉的健康、小王爺的學業,他含著淚說,慶王爺的知遇之恩,我袁某終生不忘,就是為慶王爺牽馬墜鐙、結草銜環也心甘情願。慰亭還說,袁某久居鄉野,對王爺無以為報,特把家存兩件珍品獻上,請慶王爺笑納。’說著,菊人兄向門外一喊,兩個差弁把一尊純金如來佛和一台法國鑲金自鳴鍾往桌上一擺,老慶的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再也不離開桌子了。”
“哈哈……”兩個人爆發出一陣狂笑。
馮國璋接著說:“老慶終於說:‘好吧,慰亭的六條不為過。我一定冒死麵陳!’這一次保奏,奕劻、那桐確實費了力氣。載灃感到事關重大,不敢一人做主,搬出隆裕太後,又召開滿漢大臣會商。鐵良、良弼、載洵、載濤等人一聽恩帥提出的六條,都跳起腳來罵您不識抬舉。他們說,如果依了您,攝政王、蔭昌都得下台,江山就會易手,朝廷就會解體。那桐說:‘挽救危局非袁莫屬,老夫願以身家性命擔保。’載灃也急了,聲色俱厲地說:‘你擔保?你還能活幾年?難道大清江山也隨你一起完蛋嗎?’第二天,那桐告老辭職;奕劻不再上朝應班。隆裕是個沒主見的人,宣布退朝後議。今天我來這裏時,已經拖了七天了,還沒有定下來。”
袁世凱又問:“前方情況如何?”
馮國璋說:“一塌糊塗!誰聽蔭昌的?隊伍光開到前線就用了十天,車到武勝關堵塞了交通,一停又是幾天。起義軍占領劉家廟,清軍退到攝口,誰也不給他賣力。蔭昌命令李純、陳光遠抓幾個挑頭的,他們抓起幾個,前門抓後門放。蔭昌讓他們斃幾個,他們說,激起兵變咱們一塊兒完蛋!哈哈,他幹著急沒辦法。因為我早跟將領們打過招呼了。”
袁世凱笑道:“好,好,就這麼辦。我告訴你六字真經,你回去後要‘慢慢走,等著瞧’,你要仔細記住。”
馮國璋心領神會地點頭說:“慢慢走,等著瞧。好,我明白,恩帥。”馮國璋想試探一下袁世凱,“現在天下大亂,民無所歸,您何不乘此良機,捷足先登,一舉而奪天下?”
袁世凱一聽馬上說:“哎,華甫,言重了。你我世受皇恩,無以為報。今天臨危受命,豈敢有非分之想?”其實,袁世凱何嚐不想一舉而得天下?這些日子他都在想這個問題。第一,他怕從小孩子手中奪天下,會落個千載罵名;第二,清廷舊臣還很多,新貴也不少,他們的實力都還很強,弄不好會“翻船”的;第三,還沒有取得北洋舊部的掌權人物諒解,貿然行事會引起他們誤會;第四,北洋軍勢力還沒有發展到長江以南,即使稱帝也是半壁江山,南方未必誠服。他的策略是表麵上維持清室,然後徐圖進取。基於這幾種考慮,他才不敢冒昧行動。這些想法,他連心腹馮國璋都不透露。
馮國璋進一步試探道:“恩帥,您是這樣忠心耿耿,可您想,專製之國豈能容大臣功高震主?前朝誅戮功臣者甚多,況非同族乎?”
袁世凱一拍胸脯說:“華甫,袁某鞠躬盡瘁,死而無憾,孰功孰過後人自有評說。不必再勸了!”
馮國璋想,你若不願意取天下,為什麼要提組織責任內閣?為什麼要前線指揮全權?心裏雖這樣想,但他卻說:“恩帥,您這樣俠肝義膽,委實可嘉,更使國璋感佩莫名。”
袁世凱笑道:“不談這個,咱們吃飯去。”
午餐十分豐盛。楊士琦、楊度、袁乃寬、張錫鑾、倪嗣衝等都出麵作陪。大家相見,分外親熱,盈盈笑語,不絕於耳。
飯後,袁世凱又把妻妾兒女叫到跟前,與馮國璋一一見麵,讓孩子們叫他四叔。馮國璋連聲說:“不,不,要叫四哥,四哥。”
馮國璋與袁世凱談了大半天,早已有些倦意,袁世凱說:“來人哪,領馮將軍去午休。”
下午,馮國璋由袁世凱、楊士琦、楊度等人陪同,瀏覽了庭院。馮國璋低聲問身邊的楊度:“聽說陸軍部派人來監視慰帥,咱們這樣大張旗鼓的好嗎?”
楊度說:“慰帥能對付千軍萬馬,還對付不了幾個暗探?慰帥早就跟他認了宗親,許下田產財帛,年薪月餉超過規定好幾倍,逢年過節另有外快,他能不聽咱的?就連他每月向朝廷呈送的公文,都是慰帥派人替他寫的……”二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來。
馮國璋在洹上村住了一夜,臨別前,袁世凱拿出大批金銀珠飾,分成大小若幹份,從馮國璋到衛士,每人拿到一份厚賞,樂得他們個個合不攏嘴。
武昌起義的成功,武漢三鎮的光複,大大鼓舞了全國人民的革命鬥誌。各大城市報館前,每天擠滿打聽革命軍消息的人群,當聽說革命軍勝利了,大家無不歡喜跳躍,振臂高呼。從上海、南京開出的客輪上,大部分是自願去漢口參加革命的工人、學生及歸國華僑。輪船走到哪裏,哪裏就有抱著同一目的上船的乘客。為表示他們的反清決心,上船第一件事就是剪辮子,並怒罵著將辮子扔到江裏。武漢已成為全國矚目的中心,人民心目中的一麵旗幟。各地起義勝利後,又把支援湖北革命作為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江西、江蘇、安徽等獨立省份相繼派出支援隊伍。
湖北前線的戰況也使朝廷驚恐萬狀。武昌起義第三天,豫軍張錫元部首先到達劉家廟,第七天蔭昌才到達信陽駐紮。同日,薩鎮冰率楚有、楚泰等艦隻駛抵漢口。第二天,王占元部抵達黃陂縣的攝口。這時,朝廷雖然叫得很響,但未形成一支能對付起義軍的力量。10月18日清晨,革命軍標統姚金鋪、林翼之率步隊二標、炮隊一隊渡江,向駐守在劉家廟的豫軍發起猛攻,長江艦隊配合清軍反撲,戰鬥十分激烈,革命軍死傷較多。下午,革命軍增援部隊趕到,發起聯合進攻。這時,一列滿載清軍援兵的火車向劉家廟車站開來,伏在附近稻田裏的革命軍和鐵路工人冒死拆毀路軌,炮轟列車,列車被打翻,清兵爭相逃命。周圍的農民、工人拿著扁擔、刀矛、鍁鎬,同革命軍一起在一片喊殺聲中衝上來,銳不可當,清軍丟下四五百具屍體朝攝口退去。這次戰鬥消滅了幾百名敵人,繳獲了夠裝備一標人的武器和軍需。老百姓聽說革命軍勝利了,像潮水般湧來,送來饅頭、燒餅、米飯讓官兵們充饑。軍民們在一起歡呼、跳躍,共慶勝利!第二天,淩晨4點,何錫藩率部過江,與清軍在跑馬場遭遇。激烈戰鬥了幾個小時,清軍丟盔棄甲,死傷慘重。潰軍倉皇向劉家廟敗退,革命軍不給敵人以喘息之機,一鼓作氣拿下劉家廟,一直把敵人追過三道橋。這一次,敵人丟了軍需十幾車,槍支、彈藥、馬匹、背包、雨衣、帳篷不計其數。革命軍把這些戰利品裝上列車,車頭插上十八星旗,雄赳赳地開回漢口。劉家廟附近的農民自願幫助革命軍卸車,鐵路兩旁的市民夾道歡呼、跳躍;漢口商會置辦酒肉犒賞起義軍,給戰士披紅掛綠;兒童們又唱又跳,齊聲歡呼:“我們打勝了!”
革命軍的連續勝利,打擊了清朝統治者的氣焰,瑞澄淒淒切切地給軍谘府寫奏章:“現在豫、湘、鄂戰後餘兵為數不足兩千……力竭神疲。子彈垂罄,呼應不靈,智力俱窮。”呼籲蔭昌迅速南下,督兵援助,方使“豫、湘各軍不致覆滅”。各條消息無不像一聲聲喪鍾,敲擊著權貴們的心。京城情況也是不妙。以朱爾典為首的外國公使,頻繁地施加經濟、政治壓力,脅迫朝廷迅速起用袁世凱。老慶王依然拒絕合作,那桐“堅意”告老開缺。京城上下一片惶恐,不少人避禍遠遁。內憂外患,左壓右擠,逼得隆裕和載灃走投無路。10月27日,他們終於硬著頭皮答應了袁世凱的六項條件。一天內連發四道上諭:一、調蔭昌回京供職;二、授袁世凱為欽差大臣,所有赴援之海陸軍及長江水師,均歸該大臣節製調遣,並保證軍谘府、陸軍部不為遙控,以一事權;三、撥出帑銀一百萬兩為湖北軍費;四、第一軍交馮國璋統率,第二軍交段祺瑞統率……
當垂頭喪氣的載灃回到府邸時,一夥王公大臣再次包圍了他,埋怨他上次放虎歸山,這次又引狼入室,大清江山危在旦夕。
開始,載灃眼睛直直的,泥塑般地聽著。突然,他大發雷霆,聲淚俱下地吼道:“滾!都滾!你們這群廢物,若能趕上袁世凱一半兒,何至於叫我作這麼大的難?讓我派誰?!誰能替我上前線?!啊……”說完號啕大哭,嚇得良弼、載洵、載濤等人大氣都不敢出。不一會兒,他們也嗚嗚咽咽哭起來。大家異口同聲地哀歎:“大清江山完了,完了!”
載灃咬牙切齒地吼道:“誰說完了?不!我發誓,不管袁世凱此番成功與否,我都要殺他,殺他!”大家又抹一把鼻涕,同聲高喊:“對,殺他,殺他!”
載濤說:“袁世凱就是出山也不能叫他太隨手,不能委派他的舊部馮國璋、段祺瑞等當軍統!”
載洵附和著說:“對,不能讓他們得心應手。”
良弼說:“馮國璋對朝廷還算可以,跟我們關係不錯,但絕不能派段祺瑞。”
載洵說:“對,派薑桂題,他跟我關係不錯,可以接替段祺瑞。”
當即,王公們重新給攝政王擬了電文,連夜派人送到慶王府,叫奕劻換發。慶王府下人回答說:“對不起,第一道上諭已經發了。”
袁世凱陰謀得逞,樂得心花怒放,他的“足疾”、“痰喘”全好了。當即以欽差大臣、湖廣總督的名義調兵遣將,發號施令。他先奏派王士珍襄辦湖北軍務,令他立即招募新兵一萬五千人編為湖北巡防軍,駐守京漢鐵路沿線,以鞏固北洋軍後路;奏派倪嗣衝為河南布政使,令其在豫東一帶招募新兵數營,進占皖北潁州,以鞏固北洋軍側翼;電令馮國璋指揮的第一軍迅速向漢口進軍。他決定10月30日動身南下,親臨前線指揮。
正當袁世凱運籌帷幄,十分得意之時,10月29日,山西太原爆發了革命。同一天,駐紮在灤州的新軍第20鎮統製張紹曾和第2混成協協統蘭天蔚等聯合發出通電,要求皇族內閣改組,召開國會,實行憲政。同時,駐紮在石家莊的第6鎮統製、革命黨人吳祿貞,也秘密策劃聯合山西和灤州軍隊直搗京師。這一爆炸性的消息,引起朝廷更大的惶恐,許多官吏紛紛攜家眷外逃,隆裕太後也準備帶小皇上逃往承德避難。這一消息使袁世凱無比震驚。他不願意朝廷垮得過快,那樣自己將會完全暴露在革命軍的槍口之下。為了擺脫危機,他迅速采取了幾項措施:一邊致電奕劻,諫阻帝後出京;一邊調薑桂題的豫軍進京護駕,把守九門要衝。並強令商戶開業,戲院開演,減免捐稅,以安人心。他知道吳祿貞有頭腦,有號召力,是北方的重大威脅,因此,派心腹刺客赴石家莊刺殺吳祿貞。其次,他通過徐世昌派人做張紹曾等人的分化瓦解勾當。就這樣,曆史上有名的“灤州兵諫”失敗了。
10月27日,馮國璋接到袁世凱出山的消息和命令,真是欣喜若狂。多年來,凝結在胸的鬱悶終於有了發泄的機會。他立刻大擺酒宴,宴請李純、陳光遠、王占元、劉詢、王廷楨等心腹部將和幕僚,把袁世凱出山的消息和進攻漢口的命令告訴大家。第二天,又召開全軍將士的“誓師大會”。會上,馮國璋發表了慷慨激昂的講話,把袁世凱吹捧成濟世“英雄”、力挽狂瀾的“救世主”。“袁宮保又回到我們身邊,我們要為袁宮保爭氣”,“袁宮保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再生爹娘”,“袁宮保指到哪裏我們就打到哪裏”的口號聲響徹雲霄。瘋狂的士兵情不自禁地朝天放起排槍。
10月28日黎明,陳光遠的第7協、王占元的第3協為前導,王遇甲的第8協為預備隊,悄悄地向攝口革命軍陣地摸去,當先頭部隊到達洋油廠西側時,突然,槍聲大作,喊聲如潮。“殺漢奸啊!抓清狗子啊!同誌們,打呀!”槍聲、口號聲驚天動地。雙方展開激烈的爭奪戰。革命軍放在前沿陣地的兵力有一千多人,北洋軍投入的兵力有三千多,革命軍雖然武器裝備不及清軍,也沒有大炮,但他們士氣旺盛,鬥誌昂揚,無不以一當十。王遇甲的預備隊參戰了,革命軍不時從攝口派來敢死隊,死死地咬住敵人。馮國璋把指揮部設在離前沿陣地不遠的祁家灣車站裏,他像一個賭徒,死死守著幾部電話,不時下達戰鬥命令。他吼著:“給我衝!不惜血本,衝!再拿不下來,我要你的腦袋!”他告訴士兵,誰先衝進去賞銀十兩!
與此同時,馮國璋命令停泊在陽邏的艦隊偷襲湛家磯,從側麵轟擊革命軍的防禦陣地。命令榴彈炮群延深火力,轟擊革命軍的糧台。
11時,革命軍的陣地失守,戰鬥雙方展開激烈的肉搏戰,殺得天昏地暗,難解難分。不知誰喊了一聲:“不好,糧台失火了!”革命軍回頭一看,他們賴以生存的糧台,被清軍的炮火打著了。革命軍已死傷五百多人,又見糧台失火,指揮員何錫藩、張廷輔負傷,炮隊隊長蔡德茂、敢死隊長馬榮陣亡,總指揮張景良不知去向,革命軍一泄氣,讓瘋狂的敵人衝了上來,革命軍隻好且戰且退,一直退到大智門車站,憑著堅固的堡壘和大炮,才穩住陣腳。清軍一見久攻不下,停止了進攻。這時,王占元等向馮國璋請示:“俘虜怎麼辦?”馮國璋氣急敗壞地說:“還請示什麼?槍斃!一個不留,槍斃!”王占元等又問:“你許的願,誰先衝進攝口賞銀十兩,士兵找我要怎麼辦?”馮國璋說:“讓他們去偷、去搶,自由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