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逼宮篡位

這天上午,兩輛朱輪雙套馬車在一大群幕僚衛隊的護衛下向北京西苑飛馳。第一輛車上坐著馮國璋和新任陸軍部大臣兼禁衛軍訓練大臣徐世昌,第二輛車上坐著新任軍谘使良弼。他們到禁衛軍駐地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徐世昌和馮國璋從小站練兵起就有不解之緣,兩人又都是袁世凱的親信,於是二人一上車就交談起來。

馮國璋說:“菊人兄,我們不妨探討一下,如果宮保不主和而主戰,一鼓作氣把革命黨消滅,回過頭來輔佐朝廷,來個滿漢攜手,共振朝綱,豈不更好?”

徐世昌反問:“革命黨能消滅嗎?朝綱能共振嗎?”

馮國璋說:“朝野上下反對革命黨的大有人在,北洋六鎮中擁護皇權者也不在少數,隻要皇室大振綱紀,明令討伐叛逆,各省一定還有不少聞風向義之士,大興勤王之師,我看前途尚有可為。”

徐世昌身子向靠背上一倚,無不悲歎地說:“老弟,不行嘍。”

馮國璋說:“願聞高見。”

徐世昌說:“現在革命黨已控製全國三分之二的省份,前不久南京失陷,張勳如喪家之犬。黃興、宋教仁等正在上海開會,南方各省派代表參加,商討共和政體事宜。據說,黃興已經給正在美國考察的孫文發了電報,催他盡快回國,可以斷言,孫文不久即將回國。孫文威信一向很高,有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魔力。革命黨很可能要組織一個臨時政府,選舉孫文做大總統。他做了總統,全國局勢將急轉直下,北方局勢也將更糟……”

馮國璋歎口氣說:“是啊,孫文是個可怕的人物啊!”

徐世昌說:“這是其一。北方就風平浪靜嗎?不,讓人擔心的地方也不少啊!最近,接連發生暴亂事件。上月初,北方革命黨陳雄等人,秘密組織敢死隊,準備在北京暴動。幸虧宮保得到消息,派人打進內部,詭稱‘袁宮保讚成你們用暴力推翻清室,你們起事時,將派袁大公子接應’,黨人信以為真。29日,敢死隊分五路進攻天安門、東華門和西華門。趙秉鈞在宮保授意下派軍警圍捕,黨人全部落網,陳雄等三首犯被正法。就在前天,黨人耿世昌在任丘、雄縣暴亂,宮保派毅軍鎮壓,耿世昌被就地正法。此外,北方的革命小團體,什麼光複會、激進會、女子暗殺團、北方革命總團、共和會、鐵血會、共和革命黨、北方共和團等紛紛滋事造反。據坐探報告,他們要在天津召開聯席會,把各黨團合並為北方革命協會,以便統一行動。這樣的事還有很多。總之,南方、北方都不安寧啊!”

馮國璋說:“可是,政府越軟弱,黨人越得寸進尺。”

徐世昌嘿嘿一笑說:“政府?還成其為政府嗎?清廷像一隻千瘡百孔的破船,堵不住,補不好,沒有希望了。能打仗的唯我北洋六鎮。可是,手再大捂不過天來。有的需要守衛京畿,有的已在前方被打得殘缺不全,有的鎮守邊關不能抽調,怎麼能對付得了這鋪天蓋地的革命黨?難,難啊。”

馮國璋說:“我看慰帥一聽說孫中山要回國,就有點沉不住氣了。”

徐世昌說:“不由他不急。說句良心話,全仗著他支撐局麵了,要換個別人非翻船不可。你看他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一步步方寸不亂。你想想有多少麻煩?先說革命黨,有南方的、北方的、正牌的、冒牌的;革命黨中有主戰派、主和派、強硬派、妥協派;革命黨外還有一些黨派。其次是朝廷方麵,又分為主戰派、主和派、元老派、少壯派……國外勢力也亂插手,英、美、德、日、俄、法等國,也是鉤心鬥角,唯恐他們在華利益受到損失。這大矛盾套小矛盾,一環扣著一環,真叫人傷腦筋。袁宮保四麵受敵,處事不慌,真夠意思。他現在對付革命黨隻能用兩手:一是打,二是拉。灤州兵諫以後,汪精衛從監獄裏放出來,他是刺殺載灃被捕的。袁宮保不方便,就鼓動那桐、楊度接見他,又讓大公子袁克定跟他拜把子,把大批銀子送到他手裏,不怕他不賣力。結果,他被派到南方,打入革命黨內部做瓦解分化的勾當。這小子憑著副討人喜歡的麵孔和一條三寸不爛之舌,真是無堅不摧,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馮國璋說:“宮保的確是亙古奇才。以後,我們聽他的沒有錯。菊人兄,到了。”

馬車停下來,差弁跑上來,掀開車簾,放下腳蹬,把徐世昌、馮國璋和良弼分別扶出來。六七個軍官迎上來,他們向良弼、馮國璋打招呼,倒把徐世昌晾起來。良弼給他們介紹說:“這位是陸軍部徐大人。”軍官們充滿敵意,十分冷淡地“嗯”了一聲。徐世昌故作不見,朝議事廳走去。良弼對一個軍官說:“馬上集合標以上軍官到議事廳開會。”軍官答應著去了。

他們進了議事廳坐下,差弁獻上煙茶。士兵探頭探腦,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被良弼瞧見臭罵一頓。這撥兒剛去,不一會兒那撥兒又來了。其實,良弼早把徐世昌、馮國璋來開會的消息告訴他們,並要他們“做好準備”。他們等了有一頓飯的工夫,十幾個軍官才來到議事廳。

良弼清清嗓子,說:“開會了。我首先給大家介紹一下……”當介紹到徐世昌時,他們表情淡漠,沒有一個人正眼相看;但介紹到馮國璋時,又熱情得過了頭,瘋了似的鼓掌長達兩三分鍾,直到良弼頻頻擺手,才慢慢停下。

良弼說:“請徐大人訓示。”

徐世昌知道這些人是衝他來的,而且來者不善。他的話很簡單,多是些冠冕堂皇的官話。就這也沒有人聽清幾句,會場秩序很亂:有耳語的,有咳嗽的,有掏耳朵的,有拿紙撚兒捅鼻子打噴嚏玩的。徐世昌草草說了幾句就結了尾。下邊該輪到馮國璋訓話了。

馮國璋一向能言善辯,多麼難駕馭的聽眾,多麼混亂的場麵,隻要他說上幾句,就能使會場安靜下來,乖乖地聽他講。他善揣人心、度人意,把話送到每個人的心坎上,使你不聽也得聽。他很快點明一個大家十分關心的問題:整編禁衛軍,組織軍司令處。下設參謀、秘書、副官、軍械、軍需、軍法、軍醫等幾大處,委派總辦、幫辦、協辦,任命協統、標統、管帶等軍官。與會者有不少是馮國璋的學生、老相識或是得過他提拔的人,都知道他是“自己人”,所以沒人難為他。又都知道他英勇善戰,在武漢殺出八麵威風,被朝廷封為男爵,因為不管是滿人還是漢人,沒有封爵是沒有資格擔任禁衛軍軍統的,所以都很尊敬他。又想到日後他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了,所以也沒人敢得罪他。因此,會議開得還算順利。

馮國璋講完,良弼也講了幾句。內容大多是吹捧、拉攏、取悅馮國璋的。幾個人輪番說了一遍後,才動了真家夥。良弼說:“下邊請大家向徐大人提問題、提想法,有什麼說什麼,說錯了沒關係。徐大人是禁衛軍最高統帥,不會抓你們的小辮子。”並向徐世昌挑釁地問,“是吧,徐大人?”

徐世昌說:“不會的。暢所欲言嘛。”

話音剛落,一個小白臉用臂肘搗了一下身旁的軍官,那軍官忽地站起來,大聲地說:“我說!”這是個黑不溜秋、五大三粗的家夥,徐世昌認識他,笑眯眯地問:“這位兄弟,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你是火器營管帶阿西標吧?”

阿西標挑釁地答道:“不錯,正是俺。徐大人,俺是粗人,說得不周,多包涵。”他看看手裏的紙條,說,“你說咱禁衛軍是幹什麼的?”

徐世昌說:“保衛朝廷的。”

阿西標說:“著啊。既然有咱保衛朝廷,那為什麼又讓段芝貴編練拱衛軍?分明是信不著咱們!”說完,洋洋自得地顫著頭,梗著脖,一雙幸災樂禍的眼睛盯著徐世昌。

徐世昌說:“在這大亂當頭、黨匪四起的非常時期,多一些人保衛京城不是更安全嗎?”

阿西標又問:“好啊。可又為什麼把俺們調出京城,放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不讓俺們保衛呢?為什麼又把炮隊調到山西去呢?”

他的質問引起一些人的附和、起哄,氣氛十分緊張。

徐世昌十分惱火,可又不敢發作,說:“弟兄們,這是朝廷的事兒,你們好好練兵,還是少管吧。”

“噢——!”全場嘩然,起哄之聲四起。

馮國璋笑眯眯地問:“兄弟們,我來說幾句行嗎?”

有人嚷道:“不行,請徐大人說!”

“他是決策人,請他說!”

“你跟咱們一樣,不吃香!”

徐世昌說:“我沒有什麼好說的,我隻知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政府的事由政府來管。”

有人喊:“我們要問個為什麼,不回答就是心中有鬼!”

小白臉高聲說:“弟兄們,弟兄們,咱們給大人提問題,說話應該客氣。”

一個矮胖子問:“為什麼把濤貝勒免職?”

眾人質問:“請徐大人講!”

徐世昌說:“沒有人免他的職,是他自己請求免職的。”

“不擠他他能走嗎?”

“你怎麼不自己免職?”

“良弼大人為何明升暗降?為什麼解除軍權?”

“為什麼不跟匪黨刀對刀,槍對槍地幹?”

“為什麼跟匪黨穿一條連襠褲?”

“為什麼硬要主和?”

“匪黨給了你們什麼好處?”

……

問得徐世昌張口結舌,渾身冒汗。馮國璋悄悄跟良弼耳語幾句,良弼一來怕把事情鬧大,不好收場;二來徐世昌的洋相已經出了不少,該收場了。於是,他站起來說:“這樣吧,徐大人軍務繁忙,回去還有許多事,請徐大人退席吧。”

“不行,還沒有回答問題呢!”

“不能走,得說清楚!”

馮國璋說:“這樣吧,請徐大人先回去,你們的問題由我代轉,如何?”他背對著徐世昌,搖著雙手向大家示意。見壓不下去,就大聲喊道:“崇林!”崇林就是那個小白臉,猛地一驚,立起回答:“卑職在!”馮國璋瞪了他一眼,厲聲說:“送徐大人!”

崇林隻好說:“歡送徐大人退席!”

徐世昌剛一出門,就聽到一陣口哨聲、跺腳聲和起哄聲。

馮國璋和良弼把徐世昌送走,回到屋裏,會場出現了融洽、和諧的氣氛。

馮國璋推心置腹地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在座的諸位有不少是我的老相識、老部下,更多的是我的學生,有的人還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們有保定軍校來的,有小站軍校來的,也有天津武備學堂來的,一晃十多年了。今天我這個老總辦來到你們中間,就像回到家裏一樣,心裏高興。弟兄們,我馮國璋是屬於你們的!”

人群爆發出一片掌聲,馮國璋和一部分人眼裏含著淚光,更增加了親如家人的氣氛。馮國璋為能成功地控製他們的感情而高興。他接著說:“弟兄們,現在全國像一座大火山,到處燃起邪惡之火,朝野上下不乏軟骨病患者,他們被匪黨的氣勢洶洶嚇破了膽。可是,也有不少像良大人、鐵大人、濤貝勒、肅親王、醇親王這樣的有誌之士、這樣的硬骨頭,他們才是我朝的脊梁、濟困扶危的英雄!”

良弼高聲說:“馮將軍才是空前絕後的大英雄!”

群情激奮,掌聲如雷,大家高喊著:“馮大人骨頭最硬!”“我們對馮大人放心!”“馮大人領著咱們幹,殺敵立功!”

馮國璋說:“你們是好樣的。我們禁衛軍一向忠於朝廷,我們要整編得棒棒的,組建得好好的,滿人、漢人團結得親如兄弟,把禁衛軍建成一支鐵軍,就沒有人敢擺布我們,就能為大清帝國效犬馬之勞!”

又是一陣歡呼。

馮國璋以嚴厲的口吻說:“假如有人貪生怕死怎麼辦?”

眾將一齊高聲回答:“殺!”

馮國璋又問:“有人吃裏爬外怎麼辦?”

眾將喊聲更高:“殺!”

馮國璋再問:“有不聽將令者怎麼辦?”

眾將回答道:“殺!殺!殺!”

馮國璋接著說:“好,就這麼辦。下麵由良大人宣讀各處的總辦、幫辦、協辦及各協、標、營、隊統領名單。”

馮國璋這次整編拉著良弼,又讓良弼宣布委任名單,都是別有用心的。他想,隻有這樣才不至於引起風波,也給人以“自己人”的假象。名單宣布後,滿人大多是正職,漢人大多是副職。馮國璋的親信、學生、老部下都巧妙地被安插在要害部門。

午飯後,馮國璋、良弼抽足大煙,美美地睡了一覺。良弼支開衛兵,進了馮國璋的房間,小聲而神秘地說:“我要跟你談一件有關王朝安危的大事……”說著站起來,看看門是否閂牢,窗是否關好,然後湊近馮國璋說,“這件事非同尋常,弄不好要坐牢要殺頭的……”

馮國璋看他神情,知道事關重大,說:“賢弟,你還信不過愚兄嗎?隻要為了王朝中興,我馮國璋坐牢、殺頭,何足懼哉?”

良弼還不放心,又站起來在門旁聽聽,窗外看看,這才回來說:“這件事嚴之又嚴,密之又密,關係重大,不可輕覷。這些日子我看到華兄確實是自己人,所以才不揣冒昧……”

馮國璋拍著胸脯說:“當年他袁某人戊戌告密,害得皇上瀛台受苦,大清遭難。我恨死那些口是心非、心術不正的人!你放心,就是刀架在我馮某的脖子上,我也絕不出賣朋友,我可以對天發誓!”

良弼滿眼含淚,“撲通”跪倒在地:“仁兄在上,請受小弟一拜!”說著,早在地上“嘭嘭”磕了兩個響頭。

馮國璋怔了,趕忙也跪在地上:“國璋受之有愧,賢弟快快請起。”說著,把良弼攙扶起來,“有話請講。”

良弼欷歔有聲地說:“仁兄啊,大清江山危在旦夕呀!這些日子,我們幾個人寢不安枕,食不甘味,冥思苦想,別無良策。載灃軟弱無能,太後優柔寡斷,奕劻貪贓誤國,那桐昏庸不堪。袁世凱放個屁,他們都趕忙說是香的,朝野上下一個鼻孔出氣。袁世凱瘋狂到攫取政權,編練拱衛軍,狠抓北京軍警,最近又把布販子曹錕的第3鎮調到京城,徐世昌、王士珍、段祺瑞、趙秉鈞等都安排了高位,又組織了清一色的奸細內閣;袁賊勾結洋人,瓦解大清,他現在一跺腳,北京城亂顫。在這種咄咄逼人的情況下,華甫兄,我們能聽任擺布,坐以待斃嗎?”

馮國璋說:“這些我都知道,我也有同感。所以,我上個月領銜聯合北洋四十八位將領發電,效忠君主立憲,效忠皇室。為那個事兒我受過一些人的埋怨,遭過袁某的白眼,我都不怕。可是,在這種四麵受敵的情況下,咱們又有何出路呢?”

馮國璋在說鬼話。前不久,四十八名將領是發了效忠皇室的通電,但那不是馮國璋、也不是段祺瑞的主意,而是在袁世凱的主使下幹的。是為了嚇唬南方革命黨,向他們討價還價的,是袁世凱鬥爭策略鏈條上的一個環節。今天,馮國璋又順手牽羊拿來作為效忠皇室的證據。

良弼說:“仁兄的用心小弟知道。你的那一舉動,幫了我們的大忙,鼓舞了我們的士氣。”他聲音更低地說,“我們幾個人經過反複會商、權衡,決定重新組織擴大秘密的宗社黨。其宗旨是保衛朝廷,挽救大清,發展武裝,搞一次宮廷政變,把大奸相袁世凱除掉,奕劻、那桐、徐世昌、王士珍、段祺瑞都在消滅之列!”

馮國璋一聽,頭“嗡”地漲大了,他的心被這驚人的消息壓抑得沉沉的,喘不上氣來。但他有很強的自製力,足以對付突發事變。他很快鎮定下來,說:“好,我聽你們的。”

良弼說:“事成之後,我們推舉你當開國元勳、當朝宰相,我們的一切都聽你的……”

馮國璋說:“賢弟,為了大清帝國,我連性命都可以不要,還考慮什麼官職?有事你盡管吩咐。”

良弼說:“為了事情做得不露聲色,團結更多的有誌之士,對外我們不叫宗社黨,叫‘君主立憲維持會’,選仁兄當會長。對內,我們是宗社黨黨魁。”

馮國璋不知道他們已發展到多少人,於是旁敲側擊地說:“光你我二人太少了啊!”

良弼說:“人不少。除你我之外,光骨幹分子就有鐵良、載灃、載濤、載洵、溥偉、善耆等十幾個人。我們要繼續發展忠於朝廷的有識之士,壯大力量。華甫兄德高望重,可多在軍界聯絡一些知己。”

馮國璋說:“好。不過不要操之過急,一定要穩妥、嚴密、謹慎,千萬不可露出蛛絲馬跡!咱們有沒有掌握軍隊?”

良弼說:“目前還沒有,不過正在做禁衛軍的工作。此外,北洋軍第1鎮是鐵良和袁世凱共同訓練過的,大部分人聽咱們的。北洋六鎮中也會有不少滿族子弟,他們會聽咱們的。華甫兄,你要多做軍隊方麵的工作。”

馮國璋怕他們搞暗殺,說:“我有個想法供你參考,我們要做得光明磊落,最好不搞暗殺,搞暗殺會失掉人心。”

良弼說:“暫時還沒有暗殺計劃,到時候再說。”

馮國璋鬆了一口氣,說:“好,轟轟烈烈地幹一場吧,這一天,我等很久了!”

良弼從內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馮國璋,說:“這裏有一張文告,請華兄過目。”

馮國璋接過一看,是一張君主立憲維持會的揭帖,標題是“北京旗漢軍民公啟”。上寫道:“袁世凱蔑視綱常,損辱國體……其居心更不可問。”要求朝廷上下“齊同振作,與革匪決戰,以鞏固聖清的萬年邦基”……馮國璋看著看著,毛骨悚然,嘴裏卻不時在說:“好,痛快!還有嗎?多給我幾張,我在知己中散發。”

良弼高興地說:“這裏還有幾張,都給你吧。”

馮國璋想,今天晚上,無論如何要把這個重要情報報告給袁世凱。

下午,馮國璋回到住所。一進家門,幾個姨太太爭著搶著往自己屋裏拉馮國璋。馮國璋心裏有事,正在著急,於是沉下臉來說:“走開,走開,煩死了!”幾個人見老爺不高興,擠眉弄眼吐舌頭,扭搭扭搭回自己屋裏去了。馮國璋跟彭氏說:“你大姐(指吳氏)死了,你就是一家之長,凡事不能由著她們性子來,要立些規矩。錢財你要管起來,不能讓她們胡亂花費。還有,有事多跟家遂商量,家遂是個好孩子,要他學著管家。”

彭氏眼圈紅了:“咳,我老了,不如妹妹們精明,討老爺喜歡。自從大姐死後,三妹妹(指韓氏)更……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家還是讓她當好。”

馮國璋拉著彭氏的手,愛撫地說:“你才多大年紀?哪就老了。我還像從前那樣喜歡你。你大姐死了,我一直把你當正妻看。她們年輕不懂事,我把家交給她們不放心。以後有機會我好好說說韓氏,數她不安分。”說著,給彭氏擦眼淚,彭氏乘機把馮國璋的手抓在手裏,貼在臉上。

彭氏高興地說:“老爺,我給你燒個煙泡子。”

馮國璋問:“你會嗎?”

彭氏說:“我學著點兒。”

說著,拿來煙具,夫妻二人親親熱熱地躺下。馮國璋剛抽兩口,兒子家遂跑進來,氣喘籲籲地說:“爸爸,袁宮保回家時挨了炸彈!”

馮國璋忽地坐起來:“兔崽子,果真動手了!傷著沒有?”

家遂說:“還不知道。”

馮國璋說:“備車!”

晚上,馮國璋輕車簡從,悄悄地向錫拉胡同袁世凱的府邸駛去。為了避嫌,他已好久不登袁門了。今天,為了這件重要情報,他不得不親自出馬。他心裏七上八下,又著急,又擔心。急的是,宗社黨羽翼漸豐,一旦翅膀長成,殺人越貨,流血殞命,形勢該如何掌控;擔心的是,袁世凱傷勢如何?精神怎樣?有沒有生命危險?假如袁世凱真的不行了,他要及早為自己打算。

坐在車裏,他不禁想起昨天出席宮廷會議的情景。

這是朝廷研究“退位”的最後一次會議,也是馮國璋第一次列席這樣的會議。這天,隆裕太後高高地坐在龍椅上,文官武將站了兩大行。奕劻在袁世凱的授意下,把南方革命黨的籲請朝廷退位書和優待條件念了一遍。奕劻話音剛落,武將中就有人一聲斷喝:“奕劻,你住口!你危言誤國,該當何罪?!”

人們定睛一看,是良弼急匆匆跳出來。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瞪著血紅的眼睛,像一頭發瘋的公牛:“太後在上,恕奴才冒死進言。奕劻危言聳聽,不足為信。想那孫文並沒有三頭六臂、火眼金睛,那革命黨也不過是群烏合之眾,沒啥了不起!懇請太後易和為戰,以便死裏求生,枯裏求榮,總比束手待斃好,請太後明察!”說著,“嘭嘭”連磕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