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小昭壓抑著自己通紅的眼角,不敢發出絲毫憂慮之音。易寒之是何其俊美傲慢之人,他冷靜得好似斷了兩根指甲,那關小昭也隻能假裝他斷了兩根指甲。
沒有人敢提這件事,就連沈無常,也隻能磕磕絆絆地說道:“多謝。”
多謝你為我看管白墨城,哪怕這裏的一切都不值得你如此。
所謂承諾義氣,在多數人看來都是糊塗與自不量力。但是在看重它們的人眼中,有些事情的確勝過生命。
他們可以為對方的一句話刀山火海亦往矣,可以在最危險的戰場上交托後背。
這夜,白墨城主府安靜無比。
關小昭提了一壺從長留城順來的玲瓏玉骨,在最高的塔樓上找到了攬月君。
碩大的銀月在他背後,柔和的光包裹著塔頂的青瓦。而他的身影卻顯得寂寥而蕭索,如同荒野夜燈漂泊的落寞。
關小昭躍上塔頂,隨意地將酒壺擱在青瓦上。月光映襯得她的身影纖細苗條,臉龐溫柔美麗。
但是此刻,塔上的人想的都是與景色無關的問題。
“七殺眼就在江陵風眼中。”關小昭坐在攬月君身旁,“為何這幾百上千年,你都沒有發現?”
“當初是寧陵侯先找到七殺眼,將它交給江陵風保管。”攬月君緩緩答道:“隻是他在人身入魔時忘記許多事情,連這件事也忘了。”
“我看不到它,關牧鹿也看不到它……但是寧陵侯能看到,九夜羅也能。”
攬月君看似不相幹的話語中隱藏著巨大的信息,而這讓關小昭駭然無比。
泰始當初開天地之時,已經認識到魔氣的危險,將魔界與人界相隔離——
那麼,他為何又製造出七殺眼,給魔族打開界門、大規模入侵人界的機會?
一個向仙修隱匿蹤跡,卻能夠被高等魔族找尋到的神器,真的是為拯救人界而存在,而不是毀滅人界?
攬月君並沒有給她將猜測擴大的時間。
滄海桑田,他不過是一個記錄者,憑借一絲執念駐存。
“這個世界是由泰始演化而成……若是泰始的願念裏沒有魔,那麼也不會有魔界的存在。”
在抽絲剝繭的可怕事實麵前,關小昭並沒有丟失理智:“如果泰始的意願是人魔共存,你為何又致力於消滅魔界?”
“有善就有惡。”
攬月君伸手接住銀月投射的光輝:“有光,就有陰影。”
“泰始的存在有多久?”
沒有確切記載的時間,也許是幾億年,也許是幾十、幾百、幾千。
攬月君:“我與泰始同壽。但是,我的存在尚且沒有在任何典籍上記載過。”
攬月君並非一直在更換軀體或者是名諱。之所以所有的典籍都沒有記載過他的存在,是因為此前他的確未曾出現過。
關小昭沉默不語。當一個人發現,她以往對於世界的認識可能要全部推翻的時候,往往沒什麼話好說。
但當她理清思緒時,就會產生許多疑問。
“那你為何會現在出現?”
“庸、負、囚、怨、厲、翳、冥,此為七犯——”
“七犯的根源,正是人類。”
“魔是天生的惡。人類的惡念,才是魔族越演越烈的根源。”
“我致力於覆滅魔界,但我更清楚,魔不會永遠消失,他們會卷土重來。”
“然而現在的魔界力量太強大……他們對於人界造成的破壞也越來越頻繁。他們已經打破了平衡,即將顛覆人界。”
攬月君終於轉過頭來看向關小昭,他深棕色的眸子中,帶著冰藍的星光。
“這是泰始所不允許的,也是我不能再安息沉默的理由。”
關小昭心裏憋著一股火氣。天道往複,關牧鹿,邯鄲城,蕭乘貘,易寒之,包括沈家父子,到頭來不過是種種算計中的一環。
“你的意思是,原本人魔共存此消彼長就是泰始計劃好的,而現在魔族不遵守規則越玩越大,所以作為泰始的代言人你打算給一個懲罰?!”
關小昭的語氣可以稱之為惡劣,攬月君隻得歎道:“我就猜到你會這種反應。”
“我這種反應?”關小昭壓低聲音,憤怒嚷道:“也隻有我會想聽你後麵還有沒有解釋,換做蕭乘貘或者沈無常隻會想立即把你劈成肉條下鍋!”
攬月君苦笑:“那我該感激你還願意傾聽接下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