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非常虛弱,我感謝他代表我發言。要談的是一件十分駭人聽聞的事情。
請聽他說吧——但是,你們可別鬧騰呀!”說完了這幾句,他就慢悠悠地在
椅子裏坐下,又去向那塊灑滿香水的小手絹求救。
我首先極其簡單扼要地作了說明,接下去揭露陰謀的報告就開始了。我
出席這個會(我告訴聽眾們),第一是要聲明:我妻子,當時坐在我身旁的,
是已故的菲利普·費爾利先生的女兒;第二要用確鑿的事實證明:大夥上次
在利默裏奇村墓地裏參加葬禮,實際上葬的是另一個女人;第三是要向他們
簡單說明所有這一切的經過。接著,也不用什麼開場白,我立即宣讀那篇揭
露陰謀的報告,簡明扼要地交代了它的內容,隻談了陰謀中圖財的動機,並
沒提到珀西瓦爾爵士的秘密,以免使我的報告變得複雜。報告完畢,我提請
聽眾們注意墓碑上的日期(二十五日),並取出死亡證給大夥看,證明那日
期是正確的。然後我向他們宣讀了珀西瓦爾爵士二十五日寫的信,信中說他
妻子準備二十六日從漢普郡動身去倫敦。我接著說明她那次確實曾經上路,
這可以由馬車夫親自作證,我更提出馬車行出車登記簿上的記錄,證明她確
是在那指定的日期到達的。接著,瑪麗安親自陳述了她是如何和勞娜在瘋人
院裏會麵的,她妹妹又是如何逃出來的。她的話說完後,我趁儀式結束時向
到會的人宣布了珀西瓦爾爵士的死訊,以及我結婚的消息。
一聽到這句問話,大夥就像觸了電一樣。屋子那麵盡頭,莊地上一個最
老的佃戶站了起來,其他所有的人也立即跟著站起。這時我看清了那個佃戶,
他那褐色的臉顯得那麼誠懇,頭發是鐵灰色的,這時他站在窗口的座位上,
高揮著一條沉甸甸的馬鞭,首先發出歡呼。“那就是她,好好的活著——上
帝保佑她!你們喊好兒呀,哥兒們!喊好兒呀!”響應他的呼聲此起彼伏,
那是我聽到的最悅耳的音樂。村裏的工人和學校裏的學生,一起聚集在草地
上,也發出歡呼,聲音回蕩到我們這邊。農婦們圍住勞娜,搶著跟她握手,
自己臉上涕淚縱橫,一麵卻在安慰她,叫她鼓起勇氣,不要哭泣。她激動得
完全無法支持了,我不得不把她攙出人叢,扶到房門口。我在那裏把她交給
了瑪麗安——我知道瑪麗安以前從來不曾使我失望,而她現在充滿勇氣和自
信,當然更不會辜負我們的信托。剩下了我一個人在門口,我首先代表自己
和勞娜向所有到會的人致謝,然後邀請他們隨我到墓地去親眼看石匠鏟去那
碑文。
他們一起離開了屋子,加入了集合在墳墓周圍的村民當中,這時石匠已
在那裏等候著我們。在一片緊張的寂靜中,鋼鏨開始在雲石上發出尖厲的聲
音。大夥靜悄悄的,一動不動,直到最後“勞娜·格萊德夫人”幾個字消失
了。接著,人群感到一陣輕鬆,掀起了很大的騷動,仿佛覺得陰謀的枷鎖終
於從勞娜身上解除,然後,集合在一起的人慢慢地散開了。碑文尚未全部鏟
淨,天已經晚了。後來,隻在原來的地方刻上了這樣一行:“安妮·凱瑟裏
克卒於一八五○年七月二十五日。”
黃昏中,我趕早回到利默裏奇莊園,向基爾先生道別。他和他的雇員,
還有那個車夫,一起搭當晚的火車回倫敦去了。他們剛走,我就收到費爾利
先生一封措詞傲慢無禮的信(剛才,佃戶們歡呼著響應我時,他已在完全癱
瘓的狀態中被抬出了屋子)。信中表達了“費爾利先生最熱烈的祝賀”,並
希望知道“我們是否有意留在他家”。我的答複是:我們這次到他府上來的
唯一目的已經達到;現在隻想回自己的家,任何其他人的寓所裏我們都不願
意久留;費爾利先生一點也不必為將來會再看見我們的影子或聽見我們的聲
音而擔心。我們回到農莊上我們的朋友家裏,在那裏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
由全村裏的人和附近所有的農民,滿懷熱情與善意,一直護送到火車站,最
後我們回到倫敦。
當坎伯蘭的小丘在遠處逐漸模糊時,我回想起:現在已經結束的這場漫
長的鬥爭,是在多麼令人沮喪失望的情況下開始的啊。現在回顧已往,我覺
得很奇怪:當時貧窮使我們毫無希望獲得外來的援助,迫使我完全靠自己采
取行動,然而,正是這一情況間接地幫助我們獲得成功。假如我們當時有足
夠的錢,可以得到法律的幫助,那結果又會怎樣呢?從基爾先生本人的話裏
可以聽出,打贏這場官司是毫無把握的;而從實際經受的考驗中可以明顯地
看出,打輸這場官司卻是十分肯定的。如果依靠法律,我永遠也不會去和凱
瑟裏克太太會見。如果依靠法律,帕斯卡永遠也不會迫使伯爵作出交代。
2
要將這篇故事全部交代清楚,我還得補敘兩件事情。
經過長時期的抑鬱,我們初次感到心情輕鬆了;就在這時候,最初給我
介紹木刻工作的那位朋友找我去,又一次表示關懷我的生活。他的幾位老板
都很想知道法國人在木刻實際應用方麵的一項新發明究竟具有什麼優點,派
他去巴黎代為進行了解。他本人因為工作忙,沒時間出差,於是,承他好意,
提議轉托我去辦這件事。我很感激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項委托,因為,
如果我能按照理想完成這項任務,以後就可以經常為那份畫報工作,而不必
像現在這樣隻偶爾為它作畫了。
我聽了他的囑咐,收拾好了行裝,準備第二天出發。我再一次把勞娜托
付給她姐姐(現在的情況和以前大不相同了!),這時我又想起了我和我妻
子都一再為之感到不安的一件重要的事,也就是瑪麗安的終身大事。難道我
們可以這樣隻顧自己,隻管接受這位慷慨無私的姑娘的愛,讓她為我們獻出
她的一生嗎?為了最好地表達自己的感激心情,難道我們不應當忘了自己,
單純去考慮到她嗎?這一次臨走之前,趁隻有我和瑪麗安在一起的時候,我
就試圖和她談這件事。她拉住我的手,不等我往下說就打斷了我的話。
“咱們三個人在一起經受了這麼多的苦難,”她說,“除非是到了最後
永別的時候,否則咱們是再也不分離的了。我的感情,我的幸福,沃爾特,
都跟勞娜和你聯係在一起了。再過一些日子,等到可以在你們的爐火旁聽到
孩子的聲音,我要教孩子用他們的語言代我說話,那時候他們向父母背誦的
第一課是:咱們離不開阿姨!”
那一次我不是單獨去巴黎。在臨行的最後一刻,帕斯卡決定和我同去。
自從那天晚上去歌劇院以後,他始終沒能恢複往常的愉快心情,現在決意要
試一試,看一周的休假能不能使精神振作起來。
在我們抵達巴黎的第四天,我完成了委托的任務,寫好了需要的報告。
第五天,我作了安排,準備陪帕斯卡到各處遊覽取樂。
我們住的那家旅館,由於客人太多,沒能把我們倆安排在同一層樓上。
我的房間在二樓,帕斯卡的房間在上麵三樓。第五天早晨,我上樓去看教授
是不是已經準備好出去,剛要走上樓梯口,我看見他的房門從裏邊開了——
扶著半掩著的門邊,是一隻纖長的神經質的手(那肯定不是我朋友的手)。
就在這時候,我聽見帕斯卡用他的本國語壓低了聲音急著說:“我記得那名
字,可是我不認識那個人。你在歌劇院裏看到,他樣子完全變了,所以我沒
法認出他來。我要把報告送上去,此外我不能再做什麼了。”“用不著再做
什麼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回答。房門敞開,淺色頭發、臉上有疤痕的那個
人,正是我一星期前看見他尾隨福斯科伯爵的馬車的那個人,走出來了。我
閃到一邊,他向我鞠了一躬(瞧他那張臉蒼白得可怕),走下樓梯時緊緊地
扶著欄杆。
我推開門,走進帕斯卡的房間。他樣子十分奇怪地蜷縮在一張沙發的角
落裏。我走近他時,他好像要躲開我。
“我打擾你了吧?”我問他,“我不知道你有朋友在這兒,後來才看見
他走出去。”
“不是什麼朋友,”帕斯卡急著說,“今天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這次我根本就不該來的。我年輕時候做的那些不幸的事,變成了我最沉重的
包袱,”他說時把臉轉過去對著牆,“到後來變成了我最沉重的包袱。我真
想忘了它們,可是它們不肯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