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丁聽了沉吟半晌,上下掃視了貞書一眼才問道:“不知宋姑娘這幾日盤桓在何處?”
貞書緩緩搖頭,兩行眼淚如雨紛落,半晌才道:“我要回家。”
趙和不知何時也趕了過來,站在貞書身前持劍擋了對那家丁道:“我家小姐眼看受驚嚇至深,如今不是談話的時候,你們自去沿路搜尋逃犯,待我們到了韓家河與你們劉老爺會麵,自會與他詳談。”
那家丁拱手應過,一揮手帶著其餘家丁們躍下官道,沿貞書方才而來的小河溯水而上,仍去搜捕杜禹。
趙和還帶著一輛馬車,此時將貞書安放在車中,自己與宋岸嶸兩個坐在車沿上駕車,一路往韓家河走去。
她躺在車裏,身上裹著父親宋岸嶸的外氅,隨車搖晃閉眼回憶著這幾日來的光景,自己叫杜禹哄的團團轉的每一點,並他高燒時自己焦灼的心情,以及他想要更進一步時自己的半推半就。她忽而意識到從他背著自己到了山林中,隻身打死那隻老虎之後,她其實就已經愛上他了,她愛上他假意表演出來的那個長工,在心中盤算著倒插門的事情,盤算著以後在蔡家寺將貞媛貞秀幾個一個個嫁出去,並替宋岸嶸夫婦養老的事。
而她盤算這些事情的時候,他腦子裏所想的,大約隻有怎樣哄脫了她的衣服,哄到床上。
天真的小姑娘此時忽而才意識到,她人生中第一段真正的愛情已經同她的貞潔一起成了過去。她愛上了一個逃獄的殺人犯,還好及時抽身,才不至被他騙到遠走他鄉舉目無親處。
若寫成話本,這倒還真是個迭蕩傳奇的故事。
到了韓家河劉府,那劉府丫環們送了些簡單飯食給貞書用過,劉府老爺劉璋便走了進來。他與宋岸嶸一般年級,雖尋常並無交情,但宋岸嶸是當年朝中宋工正的庶子,看在祖輩麵上,劉璋亦給了幾分尊重。他進門坐在上首,等貞書麵見過了,才問道:“宋姑娘這幾日在五陵山中,宿在何處?”
貞書答道:“沿途有一獵人暫居的小蓑屋,我便宿在那裏。”
劉璋上下打量一番,見貞書穿的還算幹淨,唯獨裙子不知去了那裏,腿上隻穿著條褲子。他沉吟半晌才又問道:“你是與林大魚那個逃奴同住?”
貞書道:“是。”
劉璋不期她答的這樣鎮定,麵色都不改。抬頭又重重看了貞書一眼才道:“他偷了東宮賞賜給我的一隻名犬,你可知他將犬藏匿在何處?”
貞書搖頭道:“不知道。”
劉璋改口又道:“你與他一起相處三五日,他就沒露過破綻?還是宋姑娘也……宋姑娘對那逃犯生了某種……?”
貞書打斷他道:“並不曾。”
劉璋緊接問道:“在一起三五日,你們都做些什麼?”
貞書咬牙深吸口氣道:“他打死了一隻老虎,自己也叫那老虎抓傷,一直發燒躺著。至於我……”
她抬了抬大腿道:“當日馬車自我右腿上碾過,傷勢頗重不能行走,才會在那裏緩得幾日,腿能動了我自己走出來。”
她叫車碾過的事情,劉璋是知道的。他沉吟著點頭,覺得貞書言語間隱瞞頗深,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便又換了言語道:“那林大魚生得一幅好皮囊,專愛幹些沾花惹草的勾當,在我府中也是勾搭了幾個丫環,如今好們還整日啼哭不能自抑,宋姑娘可別……”
“並未。”貞書抬頭迎上劉璋目光道:“小女心中記掛父母,隻是苦於腿作難行才遲遲未有行動,然每日在河邊垂淚。至於那林大魚連著高燒多日,想必就算有那份心也沒有那份力氣,劉老爺盡可放心。”
劉璋忍了半晌又問道:“他可曾說過自己要往何處去?”
貞書艱難開口道:“聽聞他說要往京城去。”
劉璋緩緩點頭,半晌又道:“那名犬是東宮總管大太監玉逸塵賞給我的,我為了能攀上玉逸塵,花了整整二百萬兩文銀,是我畢生家當的一半。”
他伸出兩指比了比,搖頭苦笑道:“一半家當換了隻小狗回來,那狗便是我的命根子,若叫我抓住林大魚,必要將他的命根子也切了喂狗!”
說完,將那茶碗重重擱在桌子上,瓷器碎裂出清脆的響聲來。貞書屈膝斂衽道:“劉老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