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牽馬沿運河岸走了許久,到了一處緩坡處,天上一輪皎潔明月映著運河上波光粼粼,果真是天地間才有的寂靜意趣,他握了貞書手道:“你所置的那些衣服並我給你的錢物,皆在川字巷小院裏放著,等我走了,你仍去那裏取。那院子是我留給你的,若杜禹因我而嫌棄於你不肯娶你,自可帶著孩子在那裏安生過活。”

貞書聽了這話先就是一氣,甩了玉逸塵手道:“原來你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仍是不肯帶我走。”

玉逸塵又道:“不過我想他也不會,經得今日在宮中一回,隻怕他從此心有餘悸會好好待你。”

他取了火石火絨打著,伸手要了那蓮燈來點上放在河中,才道:“杜禹才是你的良緣,我不過是段孽緣罷了。往後,不要記得我。”

貞書見那一盞蓮燈進了水,自沿邊慢慢往運河內飄著,緩緩往下遊去。仍是搖頭道:“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你必得要帶上我。”

如此美的月色,波光河水,他們兩穿著兵衛的服飾,臉上塗抹的可笑不堪,端的是兩個敗壞情景的倉皇逃客。玉逸塵伸手撈了水來替貞書擦拭著她臉麵上的脂粉,一點點往下擦著,擦出她點點發紅的皮膚來,才道:“當初我在這官道上劫了你,誆你到萬壽寺去拜佛,那是我頭一回吻你。你同我做過的所有事情,大約都會同杜禹一起做,唯獨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永遠不要和他一起去廟裏拜佛。我總希望你能堅守那麼一件事情,裏麵隻有我一個人,好不好?”

貞書搖頭道:“不好,我不要,我要跟你走。往前走,所有的事情咱們一起做,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上山一起拜佛。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玉逸塵並不答言,撮上她兩瓣唇瓣吻了許久,抬起頭捧了貞書的臉瞧著,才要張嘴說些什麼,忽而身後有箭聲呼嘯而來。他一轉身護住貞書,那呼嘯而來的箭便釘入了他的脊背。

貞書摸得粘糊糊的血,嚇的扶穩了玉逸塵拖了他手道:“咱們快跑,找地方替你醫治。”

身後不遠處傳來杜禹的聲音:“我娘子還在他手裏,你們他媽的誰放冷箭?”

玉逸塵聽到是杜禹的聲音,心中略有安穩,推了貞書一把,自己仰身跌入了冰冷的運河水中。此時仍是寒冬,運河雖因常年有漕運而未封河,但河水冰寒入骨,恰玉逸塵又是最怕冷的。貞書又急又怒,跟著玉逸塵漸漸往下漂的身影跑著,伸了手道:“玉逸塵,快往這裏遊,我拉你上來。”

他不知何時艱難翻過身,背上的那支箭翎便浮在了水麵上,而他整個人都悶進了河水中。貞書見他越漂離自己越遠,運河又寬又廣兩邊不靠,想必再漂下去就沒了上岸的可能,一邊脫了自己外麵套的衣服扔著,一邊將身上那袍子也脫了下來,穿著中衣脫了靴子就要往運河中跳。

杜禹趕上來一把將貞書抱在懷中,仍憑她哭著捶著蹬著,又將那棉袍子給她披上,將她抱上了馬才要走,就見貞書指了身後那幾個文官問道:“是你們誰?誰放的冷箭?”

一個背手握著弓的出列,冷聲道:“是在下,賀鵬。他本是個閹人,把持著督察院,借督察使的身份枉害了多少人?殺了多少儒生賢臣,我雖是個文官但也敢願為國作脊梁,也有顆報國除奸佞的心,所以才整日苦練箭法,就是為了能有一日射殺他。”

他說的慷慨聲昂,貞書竟無力反駁。

她回頭往下望,河中波光粼粼,那盞小小蓮燈已不知漂向何處而去。天地之間,沒了玉逸塵這個人,空蕩的叫她也有些寒骨。

杜禹抽劍指賀鵬道:“今日的事情,咱們幾個知道就行了,我也不追究你險些射到我娘子,你也再別追究玉逸塵的去向,可好?”

賀鵬沉默點頭,仍是不時恨恨盯著河麵。

杜禹將貞書裹緊在懷中,拍馬而行,一路直奔京城而去。

皎潔明月下的運河中,寒冷刺骨的水麵上無波無瀾。賀鵬仍不願走,將弓背在身後佇立在運河岸邊,看那小蓮燈飄得許久,終是因浸了水盡了燭而漸漸熄滅。他輕歎一聲回頭,在明月灑滿的夜路上孤身一人疾步走著。

關於玉逸塵這個人和他的一切,也就此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