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去別人家裏做家庭教師,紀棠也不好意思再穿著自己那身“安全至極”的鄉土棉衣招搖過市。她翻出金姐送的衣服換上,又絞短了辮子,紮成兩條乖巧的麻花,將手臉洗得幹幹淨淨才出門。
剛邁出小旅館,就見到一輛頗為熟悉的轎車,她不由多瞥了幾眼。
彭如海從車裏探出個肥肥大大的腦袋,盯著她看了半晌,才猶豫道:“紀小姐?”還是個疑問句。
不就是換了身衣服嗎,不至於認不出來吧?紀棠點點頭。
“咳,您早這樣穿多好。我差點都沒認出來。”彭如海起身替她拉開車門,不無討好地說,“三少特地千叮萬囑,讓我一定要來接您。本來他是要親自來的,有點事情耽擱了。”
他這態度實在殷勤得令紀棠有些不自在,連忙扯開話題,“我要教的孩子,是三少的什麼人啊?”昨天許京一直不肯明說,她便隻好套套彭如海的話。但彭如海也是個老江湖了,隻含糊地回答:“到了您就知道了。”
紀棠沒辦法,耐著性子一直坐到淮海路。
這裏是上海的富人區,兩旁都是精致漂亮的西式公館,和她原先所住的那片區域,實在是天壤之別。紀棠不得不佩服許京投胎的運氣,除了仙俠副本略慘了點,在其他任務裏,全是上流社會金字塔頂層。
同樣帶著主角光環,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雪白的柵門退開,彭如海把車駛進小花園,停在噴泉邊上。
“紀小姐,您自己進去吧,我就不送了。”他恭恭敬敬地說。
紀棠頷首:“好。”
她推開大門,入目的是一間明亮整潔的大堂,中西混搭的裝修風格,如果駕馭不好,一不小心便會淪為附庸風雅的暴發戶。而眼前的廳室,卻顯得隨意又溫暖,歐式古典落地鍾與插著梅花的青花瓷瓶相得益彰。
沒有人出來迎接,她張望著樓梯口,朗聲道:“您好,我是今天來上課的家教,我姓紀。請問有人在嗎?”
從樓上響起一陣悠緩的腳步聲,紀棠趕緊用手指梳了兩下發尾,嚴陣以待。
一個年輕的男人穿著米色毛衣、白襯衫和格子西褲,打著哈欠下來,走到一半,趴在樓梯扶手上,笑眯眯地望著她,活像隻偷腥成功的貓。
“許……許先生。”紀棠眨巴著眼睛,“您也在這兒啊?”
“這裏是我家啊。”許京托著下頜,唇角微勾。
她眉梢一挑:“那我要教的孩子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無辜地一笑。
“聽說許先生是留洋回來的,難道沒參加過學校舞會,沒學過交際舞嗎?”
許京麵不改色心不跳:“沒學過。”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紀棠不由好笑,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變得這麼幼稚的,“那請問許先生,您是要從哪裏開始學起呢?”
“您教什麼,我就學什麼。”許京走下樓來,捉住她的手,彎腰做了個請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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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敏元從醫院裏出來,被明晃晃的日光照得頭暈眼花。她扶了一把牆,粉色的蕾絲裙邊蹭了一層泥灰。旁邊的一個護士關切地問:“小姐,您怎麼了,沒事吧?”她搖了搖手,勉強一笑,“沒事。”
耳邊猶自回響著白子梵的怒罵聲。他掉了一顆門牙,右眼高高腫起,原本風流俊俏的臉,看起來分外猙獰可怕。他報社的工作也丟了。主編親自找上來,封了紅包,說了一大通意味深長的話,讓他小心走夜路,不要得罪人。
白子梵氣得砸了花籃和水果,其中一個蘋果正好砸在她的膝頭,登時青腫起來。
可他卻像是完全沒看到她痛楚的表情,隻一味詈罵著許京的無恥,還聲稱要寫文章將許家操控金融界、勾結政府高官的醜事全部披露出來。
“敏元,敏元,你去幫我接近許京,收集證據好不好?”他拉著她的手懇求她。
她卻隻感到害怕,嚇得倒退了一步。許家是怎樣的龐然大物,白子梵或許不清楚,可她從小就聽父母一遍遍渲染,知道那絕不是自己或者白子梵,甚至夏家惹得起的。那一瞬間,她似乎清醒了不少,開始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怕。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病房裏出來,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敷衍的白子梵。嗬,敷衍,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會用敷衍這個詞,來形容她和白子梵的對話?
夏敏元叫了輛黃包車。
“小姐,去哪兒?”
她沉默了良久,直到黃包車夫再三詢問,才輕聲道:“淮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