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3 / 3)

弟弟臉上表情依舊是不為所動,但卻邁步往前走去,頭也不回地說:“我跟你走,隻因為你是我姐姐,我離不開你,等你在人的社會裏過夠了,我們再一起走,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過夠的。”

他們來到了一個叫許由的城市,因為沒有身份,沒有戶籍,幾乎找不到工作,流落街頭。這時他們看到了遍地貼著的辦假證的廣告,弟弟問她:“姐,什麼叫辦假證?”

袁草搖搖頭,她也搞不明白,這時與他們一樣流落街頭的一個老人告訴了他們假證是什麼東西,袁草聽完低聲問弟弟:“我們從保安身上拿來的錢還有多少?”

“兩百多吧,幹什麼?”

袁草找到個電話亭——電話她當然是會打的,他們在研究所裏每天都看電視,對於人類社會的大凡事情都是了解的,她按照辦假證的廣告上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詢問得知一個假身份證五十塊錢,她便為自己和弟弟分別辦了一個,拿到證的那天,是個下午,弟弟看見自己身份證上寫著“袁源”的名字,便問:“這是你給我取的名字嗎?你叫什麼?”

“袁草,反過來就是草原,你是我弟弟,就跟我姓吧,我也是隨便取的名字,你要嫌不好聽以後自己再取個。”

“好聽好聽,我就叫袁源了!”弟弟眉飛色舞地說道。

袁草掏出剩下的兩張五十塊錢,給了他一張,臉色黯然地說道:“從今天起你別跟著我了,你自己找工作去吧,不然我一看到你,就會想起自己是狼,我要開始新的生活,首先就得忘掉你。”

“袁源”登時哭了,“姐,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怎麼可能呢,我以後會嫁人的,你也會找老婆,會有自己的家庭,我們怎麼能永遠在一起呢,你不能總像個孩子,你現在是人了,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子漢,你知道嗎?”

弟弟抱著她哭了好長時間,最後不得不接受了分開生活的命運,袁草拿著假身份證和新照的一寸照片去了一家賓館應聘做服務員——她一早就看到立在大門外的招聘廣告了,隻是上麵寫著應聘需要帶身份證和照片,她才一直沒去打聽。

她怯生生地走進了賓館一樓大廳,裏麵裝修的富麗堂皇,雖然在電視裏見過,但與親眼見到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袁草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立在過道旁邊的一個大花瓶。

“請問小姐是住宿還是用餐?”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嚇得袁草連忙抽回手,回頭看去,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姑娘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令她眼睛一亮,後來她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差不多第一眼看到沈七月時,就對她產生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我、我是來應聘的……”袁草交握著雙手,低著頭扭扭捏捏地說道。

“哦,我還以為你是客人呢,正好迎賓不在,就客串一回,嗬嗬,走吧,我帶你去找大堂經理……”

應聘的結果很成功,袁草被分到了住宿部當服務員,也許是沈七月帶她去應聘的緣故,大堂經理便她分配給沈七月當了“徒弟”,一天下來,袁草學會了不少東西,跟沈七月的關係也更近了一步,她非常喜歡這份工作,但是下班時候她開始為難了——自己晚上在哪過夜呢?

見她傻乎乎地站在大門前不動了,沈七月便問她怎麼回事,袁草如實說了,沈七月一拍手說:“真好,我正好缺個室友,你到我那裏住怎麼樣,一個月房租三百,我們一人一半怎麼樣?”

“我……我沒錢了……”袁草低著頭說,聲音小的自己都快聽不見。

“哈哈,又不是要你現在給,下月開支了再付,沒問題吧?”

袁草心裏樂開了花,看著眼前這個大眼睛尖下巴的姑娘,她覺得很可能是上天派來接引自己融入這個社會的使者,她忍不住上前抱著她的肩膀,用臉蹭了蹭她的臉,沈七月卻一下跳開,笑道:“你幹什麼你,嚇死我了!”

袁草也笑,笑得腰都酸了,隻是心裏反複想著一句話:沈七月,謝謝你,謝謝你領我走進這個社會,走進人間!

8

再次見到弟弟,是在三天之後,在上班路上,她大老遠就看見他鬼鬼祟祟跟著自己,於是找個借口離開沈七月,追上弟弟,問他:“你找到工作沒有?”

弟弟點頭,告訴他就在附近一家糕餅店裏當學徒工。

袁草很開心,拍著他的肩膀說道:“那你就好好工作吧,等你什麼時候喜歡上這個社會了,再來找我吧。”

弟弟有些難過的點點頭。

於是從這天起,他真的沒再找過她,他很聽話,隻要是她說的話,盡管是錯的他也會去做,他是個單純的人,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單純的人了。但他還是會偶爾跟蹤她,她知道他這樣做隻想保護自己,怕自己受什麼委屈,但她覺得這個社會一切都好,即使偶爾遇到些不禮貌的客人,也沒什麼關係,直到那天中午,她見到沈七月被那個該死的客人調戲,雖然領班解決了糾紛,但她還是恨死了那個人——如果被調戲者是自己,她也許都可以忍受,但她不能接受這種事發生在沈七月身上,她記住了那人的樣子。也許是上天注定了要發生之後那些事情,那天傍晚,她下班後上街想買點東西吃,結果在一個賣“夫妻肺片”的攤前遇到那個胖子,他也在排隊等著買夫妻肺片,他好像晚上又喝了酒,醉醺醺地用好色的目光打量起她來,袁草當時工作服還沒換掉,他看到了她胸前寫著“如家賓館”四個字的工作牌,便諂笑著說道:“原來你是那家賓館的,你們那是不是有個大眼睛的服務員,長得很秀氣的,她叫什麼名字?”

“你去死吧!”袁草衝他臉上吐了口唾沫,胖子臉色一變,一把將她推到在地。

要還手修理她一頓、甚至殺了他都很容易,但巧的是大堂經理突然出現,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接著旁邊的人也都過來相勸,男人識趣地走了,袁草與大堂經理一起走向街的另一頭,走了一段他回頭看時,居然看到了弟弟!他站在一個胡同口,一臉凶狠地盯著胖子越走越遠的身影。

她當時就覺得不好,想過去勸弟弟不要惹事,但弟弟卻一閃身不見了,那天晚上,袁草一直沒有睡好,老在擔心弟弟會不會去找那個胖子算賬,大概十點多鍾,沈七月睡著了,她一個人到天台上散心,卻看見弟弟就站在樓梯口望著自己,他一身都是血。

袁草一步衝了過去,抓著他的領子說:“你幹什麼了,你把那個胖子怎麼樣了?”

“殺了。”弟弟低下頭說道,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袁草腿一軟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哭著說道:“你怎麼這麼衝動,殺人是犯法的,你趕緊跑吧,到別的地方去……”

“姐,你放心,沒人看到我殺人,我也不走,我就要每天都能看到你我才心安,我本來就是為了你才來的,你要我上哪去呢?”

袁草知道說服不了她,歎了口氣說:“你以後可不許殺人了,否則我永遠都不會理你!”

“我知道了!”弟弟咧嘴笑了。

“還有,警察遲早有天會查到我的,從今天起我更不能和你見麵了,免得他們懷疑上你,你好好上你的班,別老是想著我,聽到沒有?”

弟弟聽話地點點頭。但她知道他在騙她,他是不可能不惦記自己的,她也一樣,不管多久見不到他,心還是在他身上,他們之間的感情哪裏是普通人能夠了解的呢?

雖然弟弟答應安分上班,但是從那時候起,袁草心裏就有了一絲陰影,她生怕總有一天他會為自己鬧出什麼大事來,誰說不是呢?

想起這些往事,袁草忍不住伏在地上痛苦起來,她多想回去看一眼弟弟,哪怕是他的屍體也好,她想把他葬在他們小時候住過的草原上,讓他整天與那些昔日的老朋友做伴,可是,她不能夠,她的性命是弟弟舍棄了自己的性命換來的,從今天起她不是一個人活著了,就像弟弟說過的那樣,要把他的那一份也帶上,他從未真正做過一個人,沒享受過一天做為人的美好生活,她會幫他實現這個願望。

還有,沈七月,再見了,你一定會幸福的。袁草在心底說道,仰起脖子,衝著方才槍聲響起的方向長長地吼叫了一聲,爾後站起來,向著遠處那個閃爍著星星燈火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毫無疑問,那是人間。

尾聲:

蔣小樓的後半夜是在警局裏度過的,開會,作總結,一直忙到淩晨五點多才完工,聽見高飛宣布下班,他便連忙抽身向門外跑去,不像身後突然響起高飛嚴厲的聲音:“蔣小樓,你給我站住!”

“不是下班了嗎?”蔣小樓回頭一臉詫異說道。

“是下班了,但我還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我趕著坐車去找萱萱呢,你知道的。”

“放心吧,耽誤不了,你跟我進來。”高飛說著轉身走進自己辦公室,蔣小樓隻好跟著進去,門關上之後,高飛便衝他冷笑起來:“了不得啊蔣小樓,私自放走犯罪嫌疑人,你知道這行為意味這什麼嗎?你信不信,我現在隻要一個電話就可以把你送進看守所!”

蔣小樓抿嘴一笑:“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

“你真當我是老糊塗了?還是把你當成笨蛋,手裏有槍都會被人控製那麼長時間?”

“這結局也沒什麼不好。我們抓犯人的目的,不就是防止他繼續危害社會嗎,我敢保證袁草絕不會再幹壞事了,我隻是想給她一個做人的機會。”蔣小樓聳了聳肩說道。

“可是他逃過了法律的製裁。”

“法律是用來約束人的,而她……起碼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人嗎?至少以前算不上。我說,反正你已經了解整個案件發生的過程和凶手作案動機,不愁報告不好寫,何必為這種事較真呢?”

高飛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報告我會如實寫的,也會繼續派人追捕袁草,不過她身份戶籍什麼都沒有,能不能抓到她我就不知道了。”

“一定抓不到的。”蔣小樓笑了,“我相信。”

“聽我說完,關於你瀆職這件事,我看在你為破案出了不少力的份上放你一馬,但你得必須寫份檢查給我,五千字,一個字都不能少,聽見沒有!”

“知道了,我現在能走了吧?”

“請便。”

蔣小樓快步走過辦公大廳時,劉默默一臉嬉笑地貼了上來:“小樓,這次破案你又立了一個大功,怎麼樣,現在心情很輕鬆吧?”

“輕鬆?”蔣小樓苦笑起來,他心裏非但不輕鬆,相反苦悶得要命,他想,案子到底是破了,但是自己得到了什麼呢?上級的嘉獎還是自己內心的滿足感?一點都沒有,為了這個案子,他本人已付出了太大的代價,他現在隻想試著去做一些補救,不知道為時算不算晚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劉默默衝他眨了眨眼,“放心好了,該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誰也搶不走的。”

“這是命運說嗎?你知道我從來不信命,所以我得趕快去汽車站,再見。”蔣小樓說完撇開她大步往警局大門方向走去。

外麵天色剛剛有點亮起來,這個時候是最難打到出租車的,蔣小樓站在路邊東張西望,一臉焦急之態,完全沒注意到一個身影從後麵慢慢貼了上來。

“你要去哪?”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蔣小樓第一反應是劉默默又跟上來了,頭也不回說道:“你怎麼這麼煩,想跟我一起去長途站嗎?”

“好啊,你居然嫌我煩!”

蔣小樓這才聽清她的聲音,心跳頓時停了一拍,慢慢轉過頭,那個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就撅著嘴站在自己麵前,這是在做夢嗎?

“萱萱?你……你怎麼在這?”蔣小樓下巴快掉到胸口上了。

“你不希望我在這嗎?那我走好了。”紀如萱作勢轉過身去,蔣小樓一把拉住她,用像要將她揉碎一般的力氣將她摟在懷中,使勁地摸著她的肩膀和後背,這感覺太美好了,他流著淚說道:“告訴我,老婆,你怎麼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早就回來了啊,但小冰姐不讓我找你,說不然會影響你工作,還會有危險,我當然不聽啊,但她說保證你會沒事,我隻好在她家住了兩天……”她說著也掉下淚來,“小冰姐什麼都跟我說了,是我誤會你了,害你白難過一場……”

“難過倒沒什麼,就是在同事麵前丟了老臉,”蔣小樓終於放開她,伸手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說道。

紀如萱也恢複了以往的樣子,笑道:“你說,如果我真的去了北京,你找不到我怎麼辦?”

“那就隻好隨便找個人當老婆了,你知道,我也老大不小了。”

“好哇你!”

蔣小樓卻又突然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萱萱,我愛你……”

“是嗎,如果我真跟那誰誰上床了呢?”

蔣小樓一愣,放開她,皺眉說道:“如果?”

“笨蛋,人家那是故意說了氣你的啦,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這麼容易就失身了。”紀如萱掩嘴一笑,“那天我是沒在家,不過是找了幾個老同學唱歌喝酒去了,徐鵬也在,不過我們總不能當著大家的麵那個吧?”

“酒後亂性的話,也真說不定呢!”

“討厭!”

兩人再次相擁在一起。突然身後響起一串稀稀拉拉的掌聲,把兩人嚇了一跳,回頭看時,蔣冰兒、高飛、劉默默等同事齊刷刷站在警局大門口,望著自己笑著。

蔣冰兒衝他喊道:“老弟,我送你的這個破案嘉獎不錯吧?”

“還好吧,不過剛才你們應該集體鼓掌的。”他說完,便聽見了雷鳴般的掌聲。

一個月後的某天,趕上蔣小樓休班,紀如萱非要他陪自己逛街,雖然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蔣小樓也隻好領命。

他們逛著逛著,不知道怎麼就來到了那條對蔣小樓來說意義非常的商業街,在距離沈七月的“韓都美眉服飾”還有十來米的時候,蔣小樓說什麼也不肯往前走了,紀如萱心知肚明地衝他笑了笑說:“怎麼,你不好意思見她?”

“差不多吧,她現在應該過的不錯,我何必再去打擾她。”

“嗯,那我們去別處逛吧,可惜了前麵說不定有賣我想買那種圍巾呢。”

蔣小樓剛轉過身往會走,背後突然傳來那熟悉的甜甜的女聲:“妹子我跟你說,這個價真的不貴了,你摸摸這質量,絕對是正品韓服,如果不是在做活動,根本不會有這麼便宜的……”

看來她真的過的不錯,蔣小樓發自內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