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王波聽說我的腿傷好了,邀請我到她家做客。我想到調查時間緊迫,打算以後再去,但王波透出口風,暗示莉莉安也會到,我便爽快地答應了。
我風風火火地整出一個光潔的下巴,挑出一件幹淨的襯衫換上。用時不到一個小時,我就出現在了王波家門口。
“來這麼早,我菜還沒燒好呢。”王波笑眯眯地抱怨。
我一進門就開始東張西望,王波心領神會,她在圍裙上蹭了蹭手說:“別看了,他們在臥室裏。”
他們?我懷著疑問往裏走,左右兩間臥室,莉莉安的笑聲從左邊那間傳出來。
我筆直地走向那扇開著的門,莉莉安背對著門坐在一張寫字桌旁,正咯咯地笑個不停。
一個麵容清秀的男生,準確地來說,是小男生,端端正正地坐在她旁邊。寫字桌在寬敞的房間裏占據了窗邊的位置,我可以看到小男生的側臉。
莉莉安好像在幫他輔導功課,這麼說,這個男生就是王波的兒子驪偉一了。
我斜靠在門口打量他,覺得在哪裏見過。
這時,驪偉一看到了我,他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但眼睛仍直直地盯著我。
莉莉安也轉過頭來,嘴角還殘留著笑意。她對我的到來好像很驚訝:“古力,你怎麼來了?”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了。”我笑容可掬地走了進去。
“我來是……”莉莉安羞怯地低下頭。
“莉莉是我的家教老師。”旁邊的驪偉一突然說道,他的嗓音似乎比同年齡段的男生更低沉。
“沒禮貌,叫姐姐。”莉莉安假裝生氣地拍了他一下。
“噢,是這樣。”我看了這兩人一眼,打岔道,“那我沒有影響你們吧?”
莉莉安笑了:“你來也挺好的,一舉兩得,不僅能吃上王老師燒的一手好菜,而且在不影響我工作的情況下和我見麵,我們好像真的好長時間沒見麵了。”
“您的記性真好。”我酸溜溜地說。
“委屈你了,”莉莉安也拍拍我,但手下並沒有留情,“你們還不認識吧,我來介紹,王老師的兒子——偉一,他是朱古力,就是我們經常吃的那種甜食。”
莉莉安聲情並茂地侮辱著我的名字,驪偉一被她逗笑了。
“你們聊著,我先去趟洗手間。”莉莉安拋下這句話就開溜了,在我回敬她的話說出口之前。
房間裏出現了短暫的冷場。
驪偉一看著莉莉安走出去,偷偷地瞟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裝作看習題。
“偉一,不介意我參觀一下吧。”我說。
看到他點點頭,我就在房間裏四處走動,裏麵的擺設和我第一次來王波家的時候大不相同。散亂的飛機坦克模型不見了,組合櫃上除了那台筆記本電腦,還多了一個CD架。
“你聽披頭士?”我抽出一張看了看。
“偶爾聽聽。”驪偉一的態度有點冷淡,好像責怪我打擾他的學習。
我於是噤聲走近床邊的書架,上麵兩排擺放著高中各科習題和世界名著。我往前邁了一步,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
我低頭一看,是幾本塞在書架下的書,最上麵一本叫《雅思詞彙真經》,書脊上蓋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我側過頭去看下麵幾本,目光在書名上停留了一會兒,便移到書架上的後兩排。
“你也喜歡看偵探小說?”我問。
這個大男孩抬起頭,態度不像剛才那麼生硬,眼裏有種近乎崇拜的神色:“我是福爾摩斯迷。”
“哈哈,我也是。你還看過哪些人的作品?”我微微一笑,坐在了莉莉安的位子上。
這個話題化解了我們之間的隔閡,驪偉一侃侃而談,曆數自己對偵探小說的涉獵史,英國的阿加莎係列,日本的江戶川亂步、島田專司、東野圭吾……
“你最喜歡哪一本?”我靠向椅背問道。
驪偉一一隻手支著腦袋,一隻手旋轉著水筆,一絲笑意浮上他的嘴角。
筆杆在他的指尖戛然而止,他抬眼看向我,眼窩凹陷成了半月形。
“西蒙斯的《殺死自己》。”
“兩個,出來吃飯了!”王波在門外喊道,“再不出來,我和莉莉就把菜都吃光了。”
驪偉一往後拖動椅子站了起來,沒再和我說什麼就走了出去。
我在椅子上又坐了會兒,離開房間時,我瞄到寫字桌朝外的一隻桌腳下墊著一個磚頭樣的東西,從它燙著金字的封皮來看,像是一本小部頭的《聖經》。
我心裏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但沒有多看兩眼就蹩出了房門,因為王波又在催我吃飯了。
客廳中央擺了一張折疊桌,我們四人其樂融融地圍桌而坐,王波一個勁兒地給身邊的驪偉一和莉莉安夾菜,也叫我多吃點兒。
在吃飯的空擋,王波問我:“古力,你好像很忙啊?”
“有點,瞎忙。”我嚼著魚香茄子笑笑。
“他還在幫金隊長查英子阿姨的案子。”莉莉安一說完就自覺失言,她瞧了一眼驪偉一,但驪偉一麵無表情地扒著飯,好像沒聽到我們談話的內容。
王波也看了看兒子,尋思片刻,又忍不住問我:“真的是陳長老幹的嗎?他被抓到警局有些時間了,教堂裏風言風語的……我隻想問問,如果不方便……”
我擱下碗筷說:“說出來也沒什麼,陳鍾的嫌疑最大,但目前的情況對警方不利。他的罪證,我們能找到的太少了。”
“這麼說,警方定不了他的罪了?”莉莉安咬著筷子說,“可是,我想不到陳長老會殺人,他看起來是個和善的老人。”
“人不能光看外表……”我用筷子敲敲她的腦袋。
“古力,我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對你們有沒有幫助。”王波打斷我,皺著眉頭說。
“說說看,任何細枝末節可能都有幫助。”我說。
“方長老找過我。”
等一下,這可不是什麼細枝末節!我突然想到了朱女士。
“詳細說說。”我改口道。
王波的眉間擰成了個川字:“我們閑聊了幾分鍾,可是,我看出來他找我的目的不是聊天那麼簡單,他嘴上說著物價上漲對教堂建設的影響,但心思明顯不在上麵。我就直截了當地問他,找我幹嗎。聽我這麼問,他好像還挺高興的。他說,找我其實就為了告訴我一句話。”
“有些事不說出來比說出來要好,對大家都不好的事情就應該永遠爛在肚子裏。”王波說。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問。
“我也不明白,就問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他陰陽怪氣地說我明知故問。”王波說,“我生氣地對他說,我要走了。他沒有阻止我,還為我開了門,說再送我一句話,沉默的人要比多嘴的人命長。”
“他在威脅王老師。”莉莉安握著筷子一動不動。
“我都不知道他在威脅我什麼!”王波歎了口氣,鬆開了眉頭,但那個川字仍留在眉間,如同刻在那兒。
“你再仔細考慮過他話裏的意思嗎?或許你無意間獲知了一些事情,你自己沒有意識到。”我推開碗筷,雙手交叉支在桌子上。
“我回到家思來想去,總算想到一件事,但那都是一年以前的事了,我不覺得他指的就是那件事。”
“可是你既然聯想到了,就說明那件事不可能完全沒有關係,是吧?”
“我不知道,還是我說給你聽聽,你幫我判斷吧。”王波說,“一年以前,劉牧師還不在我們教堂,常駐任職的是一位姓付的牧師,很年輕,大概剛從神學院畢業。也許就是因為年輕,他常常和陳長老意見不合,兩個人口角不少,陳長老不是很喜歡他。但是,在大家麵前,陳長老對付牧師還是很寬厚的,方長老卻對他很不客氣,為此陳長老還批評過方長老,說要多給年輕人機會,作為長輩要包容晚輩。”
“後來呢?”莉莉安聽得津津有味,似乎忘了我們正在談論凶殺案。
“方長老挺不滿的,但也沒反駁陳長老,隻是,事後對別人說,陳長老假惺惺。大約過了半年,有一天,付牧師沒來上班,接下去的一個月我也沒在教堂見過他。因為我和付牧師的關係比較好,所以我就去問方長老,付牧師是不是生病請假了。他告訴我,付牧師被調到外地的教堂了。雖然付牧師不是本地人,但是突然被調職還是有點奇怪。可是,方長老說完就不理我了,我也隻能作罷。我本來以為事情也就這樣了,可是想不到我打聽他的事不到一個星期,就在市裏遇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