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

蘇淺瓔微笑頷首,眼神卻是冷漠。

“今日我們已多有打擾,如今時間也不早了,公主安心養病,我等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探望公主。”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姐弟倆對峙,旁人還是莫要插足得好,以免引火燒身。

寧曄深深看她一眼,眼中神情難以言訴,最後隻說了一句。

“其哲,送蘇姑娘和昭華公主出府。”

“是。”

公主府裏多的是下人做這些事,寧曄卻交給了自己的貼身侍衛,擺明了是對舜英的質疑和漠視。

孟淑貞還在暗恨鳳昭華肯定是故意打翻她做的點心,根本就沒意識到這屋子裏僵硬凝滯的氣氛。見蘇淺瓔和鳳昭華要走,自是樂見其成。

嘴角的笑容還未揚起,便聽得寧曄道:“榮國夫人也回去吧,皇姐需要靜養,夫人若是心中掛懷,便在府中燒香祈福,不必日日躬親。”

孟淑貞一怔。

可能是剛才寧曄願意吃她的點心讓她覺得寧曄對她始終是有幾分舊情在的,所以看不得她被舜英折辱,故而出言維護。

心中升起滿滿的喜悅。

她語氣裏滿含柔情,“是。”

說完便扶著丫鬟小春的手走了出去,神態頗有幾分自得和驕傲。

屋子裏頓時隻剩下了姐弟兩人。

舜英臉色還有些陰沉,死死的看著寧曄。

寧曄目光掃過滿地的點心,嘴角噙起淡淡嘲諷。

“斷魂草!嗬嗬~皇姐可真是舍得。”

舜英抿唇,並未試圖辯駁或者否認。

“反正你也不喜歡孟淑貞,我看著她整日在我跟前晃悠也著實覺得煩。你懶得對她這樣的女人動手,那就由我來,皆大歡喜,不是麼?”

“是,是皆大歡喜。”

寧曄嘴角的笑越發嘲弄,“利用孟淑貞給鳳昭華下毒,瓔瓔自會救她。可她在你府中被人下毒,孟淑貞必死無疑。可堂堂一國公主,無故遭此罪,豈是孟淑貞一條命可以相抵?白鳳國追究起來,你便會大義淩然的將整個平江王府拿出來頂罪。平江王府已經沒落,時隔十年,你卻依舊不願放過。”

“皇姐,你再次讓我見識到了你的冷血自私。”

他一字一句說著,眼神越發冰冷厭惡,以及微微失望。

“當然,還有一個解決方案,聯姻。”他嘴角扯動一抹涼意,“你給了我兩難的選擇,要麼保住平江王府,要麼娶鳳昭華。皇姐,你果然不愧是我的親姐姐。這一次,你是否又要說,這是為我好?”

舜英目光清冷。

“曄兒,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不該如此心軟。更不該以自己的性命來威脅我。”

斷魂草對寧曄來說自然不算什麼,舜英知道,但關心則亂,才會恐慌異常。

寧曄冷冷的看著她,眼神微微荒涼。

“我隻是不明白,縱然幹我將皇姐逼至如今這般地步,皇姐也未曾怨懟。十年了,皇姐為何就獨獨容不下一個再無可能翻身的平江王府呢?”

“你不一樣。”

舜英回答得理所當然而問心無愧。

“那我是否該慶幸?”寧曄神色有些疲倦,“皇姐,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舜英呼吸一滯。

“曄兒…”

寧曄語氣漠然,“皇姐,你好好休息吧,臣弟告辭。”

他轉身走出去,背影決然。

砰——

舜英氣得直接將玉枕摔在了地上。

……

“殿下!”

在門口,鳳昭華叫住了寧曄。

寧曄腳步微頓,見她一個人,眼神動了動。

“今日讓公主受驚,曄深感抱歉。”

鳳昭華看著他,目光裏劃過多年前初見的情形。

那時她隨皇叔出使重音,宮宴之上,觥籌交錯,歌舞升平。他安靜坐著,像是脫離這喧囂塵世中遺世獨立的仙人。

她為此記了數年。

今日——

鳳昭華斂眉,掩下眸中情緒,淡淡微笑。

“其實我很好奇,若今日舜英公主得逞,殿下該如何選擇?”

都是聰明人,有些事情自不必再掩藏。

隻是寧曄有些意外,她竟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戳穿。

她在問他,如果今日她真的中毒,他是會選擇舍棄平江王府,還是娶她。

寧曄微微笑著,眼神溫涼。

“在重音,很多不必要存在的如果,曄都不會讓它發生。”

言下之意就是,在重音,一切都由他說了算。

這話說得很是狂傲。

鳳昭華卻知道,這並非信口開河。就如同方才那般急迫的情勢,他依舊能在最後關頭趕來阻止。

對舜英公主,寧曄總是會抱有一分仁慈。即便如此,他依舊可以杜絕所有意外的發生,更何況是其他?

鳳昭華微微的笑起來,眼底劃過了然的失落和釋然。

“寧曄。”

她抬頭看著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你便是連一個幹脆的拒絕,都不肯給我麼?”

有些事情,既然彼此都已心知肚明,那又何必再偽裝矜持有口難言?

寧曄第一次正視鳳昭華。

“公主想要如何幹脆?曄定不負公主所托。”

鳳昭華失笑,神情苦澀卻並無怨念。

“我非死纏爛打之人,也不喜歡強求。我隻是…想聽你親口拒絕我,那樣我才會徹底死心。”

她仰頭,一字一句道:“如果有一天,情勢所逼,再別無選擇的前提下,你可否會娶我?”

這話問得已是很大膽了。

寧曄深深看她一眼,“不會!”

他不看鳳昭華,神情未有任何變化,道:“公主既是心情之人,就該懂得,有些事是不由自主的。我不想勉強自己退而求其次,公主也不是個會委曲求全之人。”

鳳昭華臉色有一瞬的蒼白,而後垂眸,慢慢的笑了。

“對。”

她抿唇,道:“我不希望成為你眼中的殘次品,也不會委屈自己。所以,感謝你斬斷了我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她退後兩步,屈膝一禮。

“昭華告辭。”

她轉身離去,背影驕傲。直到上馬車,車簾落下,神情也沒有半分的受挫和幽怨。

拿得起,就要放得下。

她不會縱容自己因他今日有目的的相救而心存僥幸,也不許自己沉淪在他對別人的柔情裏越陷越深。

她是鳳昭華,是白鳳國的公主。

她不會如同一般女子那般,一生活在兒女情長之中,慢慢衍生成為一個深閨怨婦。

這樣的結局很好。

他沒有因為時局需要而對她若即若離,也不曾因有了心上人還與她曖昧。

她不曾看錯他,也不曾錯付真心。

她隻是,來得太晚,太晚…

眼中有酸澀的淚水不斷落下,她並未拭去。

她已不曾轟轟烈烈的愛過,又豈會殘忍的讓自己將眼淚都留在心裏。

她放任自己撕心裂肺的痛那麼一次。

這一生,隻有這一次。

哭完了,她還是白鳳國最高貴的公主。一個,心中再也容不下兒女私情的公主。

……

蘇淺瓔的馬車並未走遠,以她的功力,自然將二人的對話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她在心中歎息一聲。

就算沒有政治因素和個人私利,寧曄和鳳昭華,仍舊不適合做夫妻。

他們兩個人太像了。

都善於偽裝和隱忍,連笑起來的樣子都如出一轍。

太過相像的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就像是一麵鏡子,日日相對就仿佛在顧影自憐,沒有發展的空間。

如果摒除國界,她倒是覺得,這兩個人適合做知己朋友。

但是,曾經深愛過,又怎會心如止水?

鳳昭華那般驕傲的女子,這一生怕是再不願再踏足重音了吧。

正想著,便聽到一個聲音傳來。

“你在同情她,還是在同情我?”

蘇淺瓔一怔,側頭望過去。寧曄的馬車和她平行,正撩起車窗的簾子與她說話。

她揚眉。

“我在同情自己。不過就是來探個病,卻險些又被暗算。果然,我與你那皇姐八字相克,日後我還是離她遠點比較好,省得哪日被他算計得命都沒了,那才叫冤。”

寧曄笑一笑,忽然道:“瓔瓔,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

額…

太子殿下,這當街表白,可不是您的風格啊。

她神情淡定,一本正經道:“能準確測量並且衡量自己喜歡一個人的程度,那叫欣賞,不叫愛。”

寧曄又是一笑,目光裏劃過難言的情緒。

“因為你從來都活得理所當然的問心無愧。”

蘇淺瓔眨眨眼。

什麼意思?

寧曄看著她,眼神從遙遠的世界渡過歲月長河,流連至她的臉上。

“無論是我,玉初,還是我皇姐,以及鳳昭華。身在皇室的人,一聲注定身不由己。沒有人可以真正的坦然和問心無愧。就如同我,我無法問心無愧的麵對平江王府的沒落,也無法理所當然的覺得你欠了我的,就該還。”

他眼神有些飄忽。

“無論何時何地,隻要是與你在一起,都會讓我倍感輕鬆和愉悅。所以瓔瓔,你讓我如何放手?”

蘇淺瓔沉默半晌,道:“我聽明白了,你是把我當做了解壓器。”

寧曄失笑。

“瓔瓔,拒絕我的話你說過不止一次,我也不是不能承受。所以,你不必偽裝‘善解人意’來避免我的難難堪和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