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瓔摸摸鼻子,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我何時偽裝善解人意了?別那麼自作多情好不好?我隻是想換種更高明的方式拒絕而已。你瞧,你聽懂了,就說明我有進步。作為朋友,你該誇獎我的機智,而不是戳穿我讓我下不來台。”
寧曄又是一聲低笑。
“剛才出來的時候,我就在想,你是否會因為今日之事與我永遠劃清界限?如此看來,我的確是多慮了。最起碼,你還當我是朋友,不是麼?”
蘇淺瓔正色道:“準確的說,是恩人。我這人雖然滿身缺點,但最起碼我懂得知恩圖報。你三次在我性命垂危之時出手相救,我記恩。當然,你若當我是朋友,我也不會矯情的拿什麼男女有別來搪塞你。因為朋友兩個字,本身就具備一定的距離。”
她雙手一攤,“呐,是你拒絕了我的‘善解人意’,那我就隻能知趣的坦誠相告了。你不會因此記仇吧?”
“不會。”
寧曄笑得很溫和,眼神瞥向某個方向。
“他來接你了。”
話音剛落,蘇淺瓔就覺得坐墊沉了沉,回頭便不出意料的對上玉初的眼睛。
“阿初。”
“嗯。”
玉初看一眼窗外的寧曄,寧曄對他有禮的點點頭。
“明日中秋晚宴,曄會派人來驛館接兩位入宮赴宴。”
“有勞。”
玉初神情冷淡,惜字如金。
寧曄笑著放下了車簾,馬車立即就往太子府的方向駛去。
玉初這才看向蘇淺瓔。
“今日在公主府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自從公主府走水以後,寧曄就將玉初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線給拔除了,他無法第一時間得到準確的消息。
蘇淺瓔大概講精華日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微微蹙眉。
“其實我不太明白,按理說舜英早就大勢已去,平江王府也沒落很多年了,寧曄既沒有趕盡殺絕,這其中固然有對孟少澤的感念之情,卻也是肯定平江王府再也翻不起浪來才是,否則他不會這麼的無動於衷。舜英為何要在沉寂那麼多年以後,突然對平江王府下手?”
玉初也蹙了蹙眉。
這的確不太合理。
然而他隻是道:“舜英本就是個心思難測之人,很多事,她隻是憑自己高興也就那麼做了,根本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或許吧。”
蘇淺瓔歎息一聲,靠在他身上。
“阿初,我突然覺得我真幸運。”
“嗯?”
蘇淺瓔伸手抱住他的腰,“這世上那麼多人愛而不得,那麼多人有緣無分,那麼多的勞燕分飛。幸虧你沒有因等待我的時間太長而失去耐心,幸虧我及時醒悟,幸虧,我沒有錯失你。否則,我一定會抱憾終身。”
玉初攬著她,道:“怎的突然變得如此傷春悲秋了?”
蘇淺瓔便與他說起了鳳昭華和寧曄。
玉初聽完後,隻評價了一句。
“昭華公主,是個極聰明之人。”
蘇淺瓔明白他的意思。
對自己都那般冷血的人,能不聰明麼?
“阿初,你之前答應她去白鳳國,是不是有什麼計劃?”
玉初頓一頓,低頭看著她。
“我以為,這個問題,你會在我們離開重音的時候才問。”
蘇淺瓔苦笑。
“雖然我對政治的敏銳度不及你們這些從小就身處皇權的人,也不至於看不懂如今四國之間的暗潮洶湧。”
她歎息一聲。
“從符焰穀覆滅開始,我就知道,四國平衡的局麵終將打破。師父未曾插手,是因為他已無能為力。而且維持四國和平是因為不希望天下百姓再受戰亂之苦,可若勉強鎮壓,隻會讓各國積怨,也會尋找各種各樣的借口開戰。到那時候,一樣改變不了血流成河的局麵。”
“從前我遊走江湖,也看過許多的刀光劍影,血腥廝殺,以為那便已經是殘酷的極致。可在我親臨戰場後,親眼目睹了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場景,真的沒辦法再自欺欺人的無動於衷。”
“白鳳國與天熙聯姻是一個開始,也是一個導火索。而因為我的關係,你自是不會與寧曄交好的。到時候,其餘兩國聯盟發兵,無論是玉照還是重音,都無法獨善其身。所以,唯一解決這個局麵的途徑,就是破壞兩國聯姻。”
她說到此,頓了頓。
“今日舜英安排了這麼一出,其實也有這個目的在的吧?昭華若死了,所有人都脫不了幹係。到時候白鳳國和天熙發兵,你便是為了維護我,也會暫時與重音聯盟。可若她沒死,舜英剛好能達到自己的目的。要麼就是鏟除平江王府,要麼就逼寧曄娶了昭華。這樣一來,玉照國,就成為了最孤立的那一個。”
不得不說,舜英真的是心機深沉如海。
明知道她精通毒物,照樣堂而皇之的當著她的麵下毒。振奮從容與大膽,世上少有人及。
蘇淺瓔有些著惱怒。
“看來我今日去得真不是時候,舜英居然沒有發病,而且思路還那麼清晰,想要再次算計我。她這是不甘心被你報複麼?”
玉初的眼神,有些冷。
“她是記不住教訓。”
蘇淺瓔立即抬頭看著他。
“你想做什麼?”
玉初摸著她的頭,輕聲道:“縱然我知道她奈何不得你,但是上次的警告她既不放在眼裏,那我又何必再手軟?放心吧,這一切都交給我。等寧曄登基大典過後,我們就走。”
蘇淺瓔雖不知道他有什麼計劃,但那必定是針對舜英的。
她本就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聖母。
舜英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她,她又何必再手軟?
“嗯。”
……
當夜,蘇淺瓔正準備睡下,門外卻傳來敲門聲。
“誰?”
“瓔瓔,是我。”
是鳳昭華的聲音。
蘇淺瓔眼神微動,走過去,打開了門。
夜色朦朧,廊前宮燈搖曳。她站在門口,擋住了光,鳳昭華的臉色在昏暗的陰影下看不清,隻感受得到她微微的落寞和蕭瑟。
她仰頭對著蘇淺瓔一笑。
“晚上我想和你睡,可以麼?”
蘇淺瓔一愣,“當然可以。”
她側開身子讓鳳昭華進來。
今日離開的時候,鳳昭華哭過了,蘇淺瓔看得真切,此時她也並未用妝容掩蓋。那雙有些紅腫的眼睛,就這樣暴露在蘇淺瓔麵前。
蘇淺瓔默默的給她倒了杯茶。
“我隻喝涼茶,也不知道你是否習慣。”
“謝謝。”
鳳昭華捧著茶杯,道:“再涼,也涼不過心。”
蘇淺瓔沉默,心中感覺複雜。
來這個世界十多年,以前闖蕩江湖的時候,自然也結識過不少朋友。但為避免自己身份暴露,她不曾與任何人深交,而且總是來去匆匆。
後來有鎖煙跟在身邊,雖然是以丫鬟的身份,她卻也視其為好友。
剩下的,便隻有鳳昭華了。
想起她們遲早都是對立的雙方,蘇淺瓔心中便難掩蕭索和低落。
鳳昭華喝了口涼茶,抬頭對上蘇淺瓔複雜的眼,笑著道:“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她微微垂眸,“我從小在冷宮長大,見多了人情冷暖,勾心鬥角,以為這世上再無任何人任何事能夠讓我心軟動容。卻沒想到,我還是犯了身為女人都會犯的通病,逃不過一個‘情’字。”
蘇淺瓔抿唇,道:“乾坤交替,陰陽相和,這本就是自然規律。隻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額,為何要勉強自己去逃避?昭華,你並沒有錯。”
“是,我沒錯,錯的是…”
她默了默,轉頭看向漆黑的窗外,眼神淡淡憂傷。
“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也不愛我的人。”
蘇淺瓔呼吸一滯。
“昭華…”她有點艱澀道:“你是不是…恨我?”
“為何要恨你?”
鳳昭華回過頭來看著她,眼神清明,未有半分掩飾和說謊的痕跡。
“如果沒有你的存在,他才會喜歡我,那同樣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他不會如此委屈自己,我亦不會。從前我羨慕你,羨慕你能得到我一直奢望卻得不到的東西。可是…”
她笑容呆了幾分苦澀。
“既然那本就是奢望,自然也不可能會屬於我。我若想不透,再與他人為難,苦的,還是自己。”
白玉茶杯被她握在手中,她雪白的手指幾乎與茶杯同色。
“其實我很早以前就看出來了,他心裏住著一個我無法撼動的人。我想要知道,那個人是誰。同時我也明白,當我知道的那一天,也就等於將自己打入了無間地獄。我不想那麼早的麵臨絕望,所以一直自欺欺人的等待著,等待著…他的拒絕。”
最後四個字,她語氣輕柔,卻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茶杯很輕,很小巧。她卻用雙手捧著,緊緊的,嚴絲合縫的捧著。裏仿佛要將自己手心的溫暖傳遞到茶杯上,然後再由杯身再來暖自己的手。
曲線救國的…折磨自己。
蘇淺瓔看著,卻並未阻止。
她需要用另一種痛,來轉移這一刻的撕心裂肺。
“今天,他總算給我判了死刑。”
鳳昭華微微的笑起來。
她本就長得極美,笑起來的時候也如同一道絕美的風景線,曲水流觴,潺潺溫柔。
“我很慶幸,真的,瓔瓔。因為我一遭就知道,那是不屬於我的東西,所以從未抱著占為己有的想法。我很慶幸當初懵懂時期理智的克製了自己,不至於今時今日讓自己陷入狼狽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