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書·殤 陽 8
湘城,母親的故裏。
陰雨連成線,織著悲傷。森密的植物,青翠欲滴,連成一片在騰升的霧氣裏化為湘城的背景。青瓦房與交錯的弄堂如幾點丹青綴在潮濕的湘城裏。碼頭上誰家的衣裳忘了收起,順著河水一路飄走,漸漸消失在煙雨朦朧中。那是誰又在石橋擎著傘瞭望,誰的情又傷在了這裏。
老屋裏潮氣甚濃,房梁生了黴,風化成了黑色。舊製的家具抵住了陰暗的牆角,宛如在黑夜裏可以聽到悉悉索索的鼠叫。正堂上是外公的遺像,高高掛起。母親幾次要求把外公的遺像移至主臥,外婆不許。死者早已遠去,連相片也經不住時間,愈發蠟黃,掛至此卻也隻能徒添哀傷。
大舅托了關係,在鄉裏的醫院給母親找了打掃衛生的活。每日起早貪黑,收入卻很微薄。我與母親的日子過得清苦但也自得其樂,彼此鼓勵。失去父親的傷痛漸漸內斂於心,不再外露。那時,母親不與我提父親,我也不問,彼此心照不宣。
母親一周要值兩次午班,恰巧都是打掃傳染科。我午飯便到醫院去吃。母親坐在我身旁悄悄地把自己碗裏的肉撥給我,末了還要囑咐一句,不要進傳染科。傳染科的走廊陰暗幽長,隻有到盡頭才透出些許光亮。病房裏斷續的咳嗽聲傳來,仿佛一隻隻灰色的蛾撲灑著死亡的氣息。母親穿著不合身的白衣,在中打掃,如一隻即將零落的花瓣,但又掙紮著、倔強著,迸發著難以抗拒的毅力。起初,母親離我較近,我欲上前幫忙,母親便極其嚴厲的嗬斥我。讓我吃完早些回去。我拗不過母親,隻好離開。路上回望時,一切模糊而又冰冷,唯有看見母親那單薄的身影才覺明亮、溫暖。
剛到外婆家時,周圍的孩子對我好奇總是問這問那的。湘城孩子講的話我隻能聽個大概,便含糊作答。常是一兩句短短的問答之後就再無下文,時日一久,便無人再來問我找我,我隻能自顧自地玩耍起來。外婆家門前不遠有條小河,我放學便去那裏抓河蟹,撿雨花石。幼年時不懂得孤獨是什麼,瞧見別人在河中遊泳嬉戲也不羨慕,我抓我的河蟹卻也自得其樂。
抓回的河蟹,外婆用開水一煮。蘸上蔥薑沫,便是我們三個人的美食。母親每日下班回來看見桌上的河蟹,便會誇,我家的孩子越來越懂事了。
如若世界就是這麼簡單,一隻河蟹便是幸福,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