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歌女(1 / 2)

雖說是初春,但濕冷的江南仍是嗬氣成冰的光景。到了掌燈的時辰,秦淮河畔的鶴鳴樓上人聲鼎沸,喧鬧聲與婉轉的歌聲彼此交織,比平日還要熱鬧許多。原因無他,隻是據說這些歌女都是自蘇杭而來的,不少青年學子都為一睹這些姑娘的芳容、一聞吳儂軟語的歌聲而來。

在寬敞的一樓大廳,十幾張酒桌排開,就像看戲似的坐滿了人,細細觀賞著台上歌女們的表演。他們有的手搖折扇、有的抱著手爐,有的隨著歌女們的演唱也咿咿呀呀地比著口型,士子百態,一眼望盡。

三名歌女在台上。一人抱著琵琶,一人彈撥著古箏,另有一人站著唱曲子。一曲終了,整個鶴鳴樓大廳歡呼雷動。店夥計穿梭在各桌之前,一邊收著客人們的打賞,一邊給他們的茶壺中添著熱水。

“哎呦,牧齋先生來了!”錢謙益剛跨進酒樓來,就被一名士子認了出來。眾人立即回頭去望,果見是當朝的禮部尚書錢謙益錢牧齋。

錢謙益是複社領袖,地位還在冒辟疆等人之上。這些落魄士子見著了錢謙益都不敢怠慢紛紛起身相迎。

“牧齋先生這邊請!”店夥計引著錢謙益向二樓的雅座走去。錢謙益臉上掛笑,邊走邊向兩邊的士子作揖致意。

“牧齋先生來聽曲兒,不怕河東君吃醋嗎?”士子中有人這樣呼喝了一聲,頓時引得哄堂大笑。

錢謙益也跟著笑了,朗聲道:“錢某不才,今日本應攜夫人一同前來的。隻是夫人偶感風寒,不宜出門,這才派老夫過來聽一聽。若是有唱的好的,老夫還要請回家去給夫人聽呢。”

又一名士子笑道:“河東君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牧齋先生還要在外尋覓紅粉知音嗎?”

“你懂什麼!”他身旁的一人立即反駁:“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會膩,偶爾嚐嚐野味也未嚐不可!”

此話一出,整個鶴鳴樓又是一陣大笑。錢謙益也隨著眾人一同笑了,說:“各位見笑了。”說完便隨著店夥計大踏步向二樓去了。

錢謙益雖也曾是複社學子,但他對這些書生們的酸腐和猥瑣十分不屑。這些年輕學子,論起天下大事來滿口都是道德文章,但私下說話時卻經常是滿口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晚明時,這種風氣尤盛。作為河東君柳如是的丈夫,錢謙益也深受其苦。但對此,他也無可奈何,隻好避而遠之。

錢謙益坐在了二樓的雅間裏,既能避開一樓亂哄哄地人群,也能更方便地觀賞歌女們的表演。

“敢問牧齋先生,您是約有客人還是獨酌?”店夥計這樣問道。

“就我一個人,不要上酒了,一壺清茶足矣。”錢謙益從靴子筒中抽出一張一百兩銀子的銀票遞給了店夥計,笑著說:“今晚上我要帶一名嗓子亮的姑娘回去,這點子錢算是問你們借人用的。”

店夥計忙雙手將銀票接了,誠惶誠恐地說:“牧齋先生瞧得上眼的人必是最好的,何談一個‘借’字。小的先行謝過了。”

錢謙益含笑點頭,送走了店夥計便又將目光投向了歌女們。此時那三個彈琴唱歌的姑娘已下去了,換上來的是一個戴著麵紗的女子。她走在古箏旁緩緩坐下,隻輕輕地勾動了一聲琴弦,那清脆的聲音入耳即溶,十分好聽。

錢謙益靜靜地看著,一樓的士子們也是屏息望著。這女子玉指一伸,琴弦緩緩撥動。在悠揚的琴聲下,女子放聲唱道:“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女子的歌聲婉轉動聽,但在這美妙的歌聲之後卻隱隱透著幾分哀愁。愁溶於歌,歌化於詞,詞和於景。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股幽怨之感便在整個鶴鳴樓上彌漫了開來。士子們剛剛的熱鬧雀躍的氛圍瞬間變得冰冷,人人都被這愁絲牽引,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