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的雙眼恰如深淵寒潭,隻是看一眼便有渾身冰涼的感覺。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雙手放在膝上,緊緊揪著手絹。
錢謙益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庭院中的蕭瑟景象,淡淡地問:“夫人對陛下的共和之製有何看法?”
柳如是杏眼一翻,反問:“哪個陛下?”
“當然是……”錢謙益猛地回過頭來,與柳如是那寒光粼粼地雙目一交,也是遍體生寒。
錢謙益邁開幾步向柳如是靠了過來。但柳如是卻微微側過了身去,避開了錢謙益的目光。
他更發窘了,呆立在原地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隻聽他輕輕一歎,以勸慰地口吻說:“夫人,一朝之興衰,如草木之榮枯。此乃天道,夫人又何必自苦。”
柳如是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問道:“在你的眼裏,徐暮帆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猶如漢光武、宋高宗。挽狂瀾於既倒的英雄人物。”錢謙益回答得義正辭嚴。
柳如是卻是一聲冷笑,語帶譏諷地說:“我看,他倒更像王莽、朱溫!”
錢謙益聞言便是一驚。他急忙靠過來,俯下身子低語道:“夫人,這話不可亂說。大……大不敬呀!”
柳如是帶著幾分戲謔般的微笑轉過頭來,細細地望著錢謙益這張皺紋滿布地臉,說:“你怕了?”
錢謙益的瞳孔一陣收縮。他緩緩直起身子,點頭道:“是,我怕。新朝建立,一切都是未知數。我真怕陛下會殺人立威。”
“牧齋你放心好了。”柳如是淡淡一笑,隨即起身向窗邊踱步:“他就算要殺人立威,也輪不到你。你可是他的肱股之臣呀!”
柳如是望著窗外的枯樹,久久不見錢謙益的回複,便轉過頭去望他。隻見他正楞在當場,呆呆地出神。
柳如是溫柔地一笑,問:“你不信嗎?”
“不。我信他不會殺我。”錢謙益的回答更像是一種應激反應,整個人的魂兒都丟了似的。
他答了一句,然後又快步向柳如是走來。他正想將兩手撘在柳如是的肩膀上,但後者卻又挪動腳步,離開了窗口。
錢謙益悵然若失,說道:“待會兒陛下來了,這些話萬不可提起。”
“我自有分寸。”柳如是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會拖累你。”
“夫人!”錢謙益惱羞成怒,猛地轉過身來,重重地將袍袖一甩,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為何總是以這樣的語氣與我說話?你我還是夫妻,你可記得?”
“夫妻?”柳如是覺得他這話頗為可笑,不覺冷哼了一聲,道:“你惜身失節在先,擁立權臣篡位在後。像你這樣的人,史書上必會以‘貳臣’入傳。你還與我談什麼夫妻之情?”
錢謙益嘴巴微張,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柳如是這一番話噎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場麵一時尷尬。
這時候,門邊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接著,老管家的聲音傳了進來:“老爺、夫人,陛下到了。”
“知道了。”錢謙益回頭應了一聲,然後又轉過頭來對柳如是說:“咱們的事以後再說。此次陛下微行出宮,千萬不可亂說話。”
柳如是並沒有接他的話,隻是坐在梳妝台前打理了一下頭發,然後說:“走吧。”
接著,她便起身推門出去了。錢謙益無可奈何,也隻得跟著出去了。
徐楓果然是微服出行的。他身穿布衣,頭纏長巾,看上去頗似是一個落魄的窮酸書生。依他的身份,坐在上首主人的位子上是完全合乎禮製的。但他仍是坐在了下首。給他獻茶的侍女頗覺不安,對他說:“陛下,您坐在此處怕是不周,還請您移步上首。”
徐楓淡淡一笑,說:“無妨。你去忙你的吧,我也不用伺候。”
“可是……”侍女仍是眉頭緊鎖,有些顧慮地說:“隻是怕您屈就。”
“不會不會。”徐楓笑著說:“我與你家老爺是至交好友,用不著講那些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