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氣氛詭異。
偌大一座城, 還在天子腳下, 有龍氣環繞, 怎麼會詭異?
但無論是來往的江湖人, 還是一段時間內密集出入街巷的官兵捕頭, 都說明了這座城的不同尋常。
江湖人之間的相互挑戰邀約,本不是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 但其中一方一旦牽扯到朝廷,一旦牽扯到官府,就不得不在意。
更不要說牽扯的還不是一般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小皇帝道:“天子劍?”
他本來沒有將劍鬼放在心上, 甚至在此之前都沒有太聽說過。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皇上日理萬機, 心懷天下, 若不是江湖上出現大事怎麼可能對江湖人多看一眼,能知道劍鬼還是因為他準備挑戰完天下劍客。
不錯,小皇帝確實是用劍的,而且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也是一位劍客, 這樣算下來, 他對江湖上的劍客稍微有那麼點關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魏子雲道:“是。”
他跪在皇帝麵前, 即使是江湖人在麵對九五至尊時也不得不跪, 這個世界所有人分三六九等,哪怕他號稱大內第一高手,也是有大內這名頭才是成立的。
魏子雲,是忠於天子的。
從他聽說傳得有板有眼的流言時, 冷汗都快要從額頭上滴下來,因為魏子雲是知道小皇帝會用劍的。
不僅會用,技藝還十分高超。
但問題在於,那江湖人,那劍鬼是怎麼知道的?
想到這,魏子雲心中更是惶惶,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天子會武功,而且會用劍?
他想,這人數定然不超過一隻手。
因為小皇帝很少用武功,所謂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在紫禁城中,又哪裏有他使用武功的機會。
但是魏子雲知道天子會用劍,而且,他甚至是所有知情人中,自由度最高的,能夠隨意穿梭於紫禁城與江湖。
換句話說,他最容易將天子會用劍的秘密泄露出去。
皇帝會怎麼想?魏子雲的瞳孔放大,心中被莫名其妙的恐懼所籠罩。
他會不會認為,是自己把秘密泄露出去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但在這房間哪怕多待上一秒鍾,他心中的恐懼便更甚,冷汗別說是從額頭上滴落,連內衫都被濡濕。
這才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到,他的衣服都能擰出水來。
魏子雲不由自主地想,皇帝究竟是怎麼想的,會不會將他當做是叛徒,如果是,他會怎麼樣。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魏子雲幾乎是最了解小皇帝的人,所以他也知道,對方根本就不想表現出來的那麼寬和,那麼理智,那麼深明大義。
隻要他想,能夠找到一百種折磨人的手段。
小皇帝放下朱筆,筆輕輕落在台子上,發出微不可聞的響聲,但這聲音接觸到魏子雲的耳朵,卻如同平地炸起驚雷。
他恨不得跳起來。
小皇帝道:“你覺得,為什麼那人會知道,我練劍?”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對魏子雲來說可就刺激大發了。
他道:“臣不知。”
額頭深深地扣在地麵上,隻有用這種方式,才能表達他的忠心。
他確實不知,什麼都不知道。
小皇帝仿佛能看透魏子雲在擔心些什麼,他道:“不必擔心,我相信魏卿定然不會將宮內辛秘透露出去。”
他當然不怕,因為小皇帝知道,魏子雲不敢。
有了這句好像保證似的話,除了感恩戴德之外魏子雲還能做什麼?
小皇帝道:“不過那人如果真這麼說,我也應該做些準備才是。”
他臉上沒有震驚,沒有恐慌,也沒有遲疑,就好像自己練劍都被人知道這種秘密泄露對他來說不值得一提。
身邊的人不僅僅有他的心腹,還有細作,對於皇帝來說,這本來是一件很令人恐懼的事情。
因為他的性命都好像掌握在別人手中。
但是他卻沒有,他的鎮定就好像是將一切都玩弄在鼓掌之中。
小皇帝忽然道:“金九齡最近在做什麼。”
魏子雲被小皇帝的不按常理出牌弄得一愣,但他畢竟已經保護皇帝多年,對他跳脫的思想多多少少有所了解。
隻要他問了,你就要回答,這就是主子和奴才間的區別。
魏子雲道:“金捕頭在捉人。”
小皇帝道:“什麼人。”
魏子雲道:“劍鬼。”
小皇帝聞言一愣,他倒是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和劍鬼耗上。
不過想想也是,江湖人都放話要挑戰皇帝,不把人抓了也是在太說不過去了。
但正兒八經的官兵哪裏有本事捉拿江湖人?出動的不自然就是江湖人嗎?
江湖人,江湖人,將詞彙卷在口舌中反複琢磨,眼中時不時有詭異的光閃過,但很可惜,就算是在場的魏子雲也看不見。
他怎麼敢直視天顏?
小皇帝道:“罷了。”
他又道:“就讓金九齡盯著看好了。”
魏子雲道:“是。”
小皇帝又道:“那劍鬼如果是按照什麼劍譜一個個挑戰過去,那最後會不會到葉城主?”
聽見從皇帝口中說出葉城主三個字,魏子雲見怪不怪,自打一年多前見過白雲城主開始,皇帝好像就對此人上了心,又加上南海那一塊本來朝廷監管力度就不強,白雲城主又是個說得上話的,種種原因之下,小皇帝的上心似乎顯得並不是很奇怪。
到底他也就是問問,沒有出手說想要騷擾什麼的,作為臣下,這點小問題豈能不回答?
魏子雲道:“應該是。”
小皇帝道:“葉城主在劍譜上排多少名?”
魏子雲道:“不知。”
小皇帝道:“不知?”
魏子雲道:“江湖中超一流劍客就那麼幾個,那些個編寫劍譜的人絕對不敢輕易言說他們的位置。”
小皇帝道:“真是庸才。”
話語還是輕飄飄的。
他又道:“葉城主天人之姿,凡夫俗子編得劍譜,怎麼都應該列於首位。”
好像很為了城主抱不平似的。
魏子雲又一言不發,他哪裏敢說話。
小皇帝道:“罷了,你去看著金九齡。”
魏子雲道:“是。”
並不問原因。
小皇帝又道:“王安。”
肥胖的老太監不知道從哪條密道走出來,他看上去一副養尊處優的富態樣,但如果真的接觸他的眼睛,他的臉,卻會發現這老太監的眼神是呆滯的。
就好像是一尊行屍走肉。
身體還活著,但是精神,已經死了。
魏子雲更是不敢抬頭。
他的問題有很多,例如王安為什麼又出現了,他難道不是被發現背叛了皇帝,所以被關起來了嗎?
要知道,一年前小皇帝微服私訪遇襲時魏子雲是在的,他甚至知道王安被關在地牢中慘叫的模樣。
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這老奴從小皇帝身邊銷聲匿跡,魏子雲以為他死了,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王安不僅沒有死,他還過得很不錯,因為他的身材依舊很富態,很豐滿,一看就是太監中養尊處優的大太監。
為什麼他沒有死?為什麼他會從密道中出現?魏子雲的問題很多。
但是他不敢問,甚至不敢看看王安已經成了什麼樣子。
因為他知道有些秘密不是自己能夠窺探的。
為皇家當差,他需要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能聽什麼,不能聽什麼。
隻要皇帝一聲令下,他就可以將自己當做是瞎子、聾子。
魏子雲聽見皇上道:“換一杯茶。”
他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就好像是在對照顧自己二十年的老奴說話,但魏子雲隻感覺到王安僵硬地端起茶杯,再僵硬地從自己身邊走過去。
他注意到,王安的呼吸頻率很慢,他的腳步也十分規整,一步與一步之間似乎是丈量好的。
他就像是一個被設定好的機械,一具傀儡。
而不像是一個人。
但魏子雲又知道王安是個人。
因為他有血肉之軀,因為他的心髒還在跳動。
他看著還是活的,但或許已經死了。
喉頭滾動,很是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
即使沒有忤逆小皇帝,但心中還是惶惶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