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莊襄王, 也就是嬴異人死的時候, 葉孤城是在他邊上的。

因為他就是給秦王藥方的醫師啊!

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神魂分開,本身並不是杏林聖手的葉孤城是無法為嬴異人診治的, 還好當時嬴異人已經十分信任葉孤城了, 所以經過他舉薦的西門吹雪也沒有讓嬴異人產生什麼不當的想法。

說到底, 還是因為西門吹雪的外貌氣質同葉孤城一樣太有迷惑性,他出來的時候很容易讓嬴異人以為這也是有神仙手段的人。

不過這人好像比太子傅還要更冷一點。

秦王的身體西門吹雪心知肚明,但他和葉孤城不一樣,雖然在鹹陽城中, 卻不可能同葉孤城一樣日日進宮,他在外麵練劍樂得自在,有時候又與蓋聶這種成名劍客切磋, 除了沒有能讓他為之震撼的強手之外, 也算是過得如魚得水。

秦王的身體不過就是老年人的身體, 除了什麼毛病太醫也是可以看的,但偏偏越臨近死亡他就越相信葉孤城, 怎麼著都要葉孤城來幫他看看身體如何。

葉孤城:哎, 真是奸臣當道的典範了。

還好他把持住了,要不然分分鍾就能成為妖術亂國的禍害啊!太子傅如此頻繁地出入於秦王的宮殿,時間長了他的存在也被宗室人知曉,但他們隻知道太子傅一手醫術天下無雙, 又看見在他接手之後秦王的身體又真的變好了,而本人也沒有因此而對朝政插手,久而久之也算是默認了他的存在。

西門吹雪被葉孤城以醫道高手的身份舉薦給秦王, 看過幾次病,在確定了他的身體情況之後竟然一口氣把之後可能用到的藥全開了,而葉孤城本人雖然對醫理沒有西門吹雪了解得透徹,但也是知道一些的,起碼能夠知道秦王是哪裏出了毛病。

等輪到他本人看病的時候,就用西門吹雪提前開出來的丹藥。

然後等秦王要找西門吹雪的時候就推脫他是自己的朋友,不定居於鹹陽,隻是偶到此地,便看在朋友情上幫秦王診治一二。

對此理由秦王接受良好,他想,像葉孤城這種仙氣飄飄的方士,他的朋友肯定也是這種人啊,神仙者,在世人的想象中有兩種類型。

一種是如同葉孤城這樣,願意進入凡塵間,為了天下興亡而奔走的類型。

這種叫做,入世者。

還有就如同西門吹雪這樣,基本不在人間行走,想要找到他,必須要同樣身為神仙者葉孤城從中間牽線的類型。

這樣的人,對塵世是沒有興趣的,一心隻有修仙問道,在他身上,很難看見屬於人的七情六欲。

這種叫做,出世者。

西門吹雪實在是太仙氣飄飄,每個毛孔都透出隻有修仙問道之人才會有的冷意,就算是秦王,也很難怪他偶爾才能進鹹陽宮為自己診治一番。

不得不說,雖然秦王已經是人間的諸侯,但是麵對西門吹雪的時候,竟然都會生出微妙的敬意與畏懼。

對葉孤城也是這樣。

人之將死,對於自己的死期總是會有預感,眼見當年說的三年之期越來越近,某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嬴異人忽然產生了某種錯覺。

他渾渾噩噩的大腦驀然間清醒了,立刻馬不停蹄地將葉孤城召進來,要來了三幅可以回光返照的,吊命的藥。

他要保證,自己能夠神采奕奕的,清醒地說出死前最後一番話。

呂不韋、趙姬、嬴政通通被找了進來。

呂不韋也不說,自然是下一任的丞相,秦王將他找來更多是托孤之意。

他看見葉孤城站在秦王邊上,一點也不驚訝,這麼多年,他可以說是除了秦王之外最了解葉孤城能力的人,也知道秦王對他究竟有多信任。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對葉孤城警惕從來就沒有放下過,相反,還隨著對方越來越被信任,心中越來越警惕。

他是一個商人,並不是一個傳統的臣子,雖然不會因為方士在國中深受國主信任而如同迂腐的老臣一樣痛心疾首,但他也是聽說過妖術亂國這類的事情。

有了先例,還有誰會不擔憂,更不用說葉孤城真的已經做到了成為王上麵前紅人的地步了。

而且,這還隻是秦莊襄王啊!

看著身邊的嬴政,對方眼中雖然有些驚訝,但看見葉孤城的瞬間,驚訝又被信任所取代。

太子傅原本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但因為出現的人不是別人,是嬴政的葉師,所以一向懂得法律,也習慣根據法律行事的嬴政竟然立刻就接受了。

這意味著什麼?

呂不韋在心情悄悄對自己問道。

這意味著,如果這人真的想籠絡帝心,甚至在新的王朝攪動風雲變幻,他們的新秦王,是絕對不會管的。

說不定,還會被哄得服服帖帖。

糟糕了啊。

因為內心的想象,呂不韋心下一沉。

他能做什麼?

如果不想把葉孤城做掉的話,隻能在嬴政親政之前,將他給籠絡到自己這一方了。

他不是不相信葉孤城的人品,隻是呂不韋身為一個政治家,對周圍的一切人都心懷警惕。

他也不敢說,如果眼前的白衣青年,真的有了能夠在一個國家的朝堂上翻雲覆雨的能力,究竟會做些什麼。

畢竟,現在看來他們的太子雖好,卻有一個缺點。

他實在是太聽自己老師的話了。

“政,你過來。”

秦王的呼喚將呂不韋的想法給打亂了。

他並沒有慌亂,而是平複自己的呼吸,好像什麼都沒有想一樣看向秦王。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秦莊襄王本來就是一個很和善的君王,在死前,更是看開了,心中隻有對未來的擔憂,對自己的兒子,對這個國家的擔憂。

13歲的嬴政比10歲的他看上去要沉穩地多。

走到秦莊襄王身邊,眼眶泛紅,眼中有淚光閃現。

從外表看,就是一個因為父將死而惶恐不已的少年太子。

但實際上,他心中究竟有沒有這麼悲痛?

誰知道。

說倒地,秦王是他三年前第一次見到的父親,就算是再成為太子之後,除了後期被教導著處理一些政務,他也沒有多見自己的父親。

秦國的傳統是二十親政,不管他多麼天資聰穎,在朝廷上有能臣的前提下,更多還是要看能臣的安排啊。

秦王已經開始喘了,他說話的時候,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破碎的風箱。

“政嗬,從今日起,文信侯便是兒之仲父,生當以父事之,過去拜見仲父……”

就算是呂不韋都不知道有這一茬啊,他聽見秦王的話,眼中竟然有一絲錯愕閃過。

不好了。

嬴政沒有說什麼,相反,還是對秦王一臉孺慕,當秦王說完這番話之後,就立刻對呂不韋拜見。

大步向前,麵向呂不韋撲倒在地道:“仲父在上,受兒臣嬴政一拜。”

呂不韋不愧是在朝堂上混成老油子的生物,雖然知道這安排或許有點不妥,然秦王已經到了彌留之際,這時候真的說是不妥駁回秦王的話,才是真的白癡。

所以不管心中怎麼想,他麵上還是一陣惶恐將嬴政扶起來道:“太子請起,老臣如何擔得起這大禮!”

秦王看著兩人,臉上一片欣慰之情。

他也是關心嬴政的,但是因為接觸的太少,所知道的都是對方學業以及性情各方麵,對他本人的人際關係倒不是很了解。

比如說,他知道嬴政敬重葉孤城,但他以為這種敬重,是他對呂不韋的敬重,畢竟除了年紀之外,嬴政與葉孤城認識的經曆,與他當年認識呂不韋的經曆真的是十分相像。

會以為兩人間的感情相似,也是理所當然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把另一個男人,當成是父親看的。

但他不知道,呂不韋卻知道啊,毫不誇張地說,為了爭取嬴政的信任,讓他未來在秦國開展新法的時候能夠更加配合,他這三年中可以用盡了各種手段,就為了打親情牌,同嬴政套近乎。

所以,他比誰都更加清楚,嬴政對名不見經傳的太子傅是怎樣一個敬重法。

比對他爹都要孝順多了。

要不是因為這緣故,你以為呂不韋為什麼會這麼忌憚葉孤城。

在嬴異人看不到的角落,他悄悄抬頭,看了葉孤城一眼,隻見對方並沒有什麼反應,眼前仿佛什麼都沒有。

顯然,他沒有將眼前認仲父一幕看在眼中。

但這反應不僅沒有讓呂不韋放心,反而讓他心中更加七上八下地打鼓。

為什麼沒有放在心裏?

是根本就不在乎,還是堅信嬴政肯定是站在他那一邊的?

想到後麵那個可能,他的心情簡直糟糕到了極點。

葉孤城:???

我說我什麼都沒有想你相信嗎?

其實他真的是無辜極了。

明明是臨終前的托孤,但在場人偏偏都各懷鬼胎。

除了真的要死的嬴異人之外,搞不好最專注的就是葉孤城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隻是來打醬油的,為了能讓嬴異人獲得時間更長久一些,能夠堅持到托孤完成。

唯一覺得有些不妥,就是以他的身份並不應該知道這麼多的事。

但這三年中,秦王確實是對他信任有加,但凡是可能與神鬼有關的事情,絕對是要他經手一遍的,甚至是占卜之類有關於預測,或者什麼人是否能夠逢凶化吉這樣的事情,都要問上一兩句。

所以說,他真的是做了國師才會有的工作。

也還好西門吹雪的神魂從他身體中離開之後,葉孤城並沒有關閉神魂自帶的,可以看見氣運的能力,什麼事情能不能逢凶化吉,看看當事人的氣運顏色就可以了。

黑色代表著黴運,隻要沒有黑色,這事一般就能成。

他的占卜水平,比那些正兒八經拿著龜甲跳舞的巫師還要強一些。

所以秦王就對自己更信任了!做了這麼多額外的工作,葉孤城也不止一次思考過自己的定位。

他現在確實能說得上是天子近臣,然而身上唯一的一官半職就是個太子傅,除了太子傅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名頭。

也就是說,他本人甚至算不上是大臣。

算不上是大臣又能影響天子的決定,這算是什麼?

葉孤城拒絕去想象。

但是,有關於贏異人死後他能不能撈到一官半職?

說實話,比起相信嬴異人,他寧願等到嬴政親政之後。

在此期間中,經常接受到呂不韋混雜著懷疑以及警惕的眼神,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吧。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嬴異人死前還真是來了一手神來之筆。

神到了葉孤城都以為他是穿越者的地步。

氣若遊絲的某人忽然開口一句道:“葉師。”

這麼多年來,秦王對他特殊的稱呼,葉孤城都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