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想, 自己莫不是教出了個商業奇才?
還是思想特別超前的那種。
他現在坐在呂不韋對麵, 呂不韋的表情十分微妙,震驚中帶著一絲絲的滿意, 但很顯然, 滿意並不是朝著葉孤城去的。
定然是向著很有遠見的新王去的,之前就說葉孤城與呂不韋雖然關係微妙, 但在政治上卻誌同道合,他們都是有大誌向的人,並不會為了私人恩怨而放棄合作。
畢竟,呂不韋也認識到了,葉孤城應該也是一個很有政治能力的人,並且對方與自己的理想還詭異地重合, 就算是想出的秦國新政都是一個方向的,改變現在秦國嚴苛的法律條例,再廣開學宮, 打通商路, 讓秦國變得更加富足。
這些想法,可不是普通人能夠有的。
哪怕是為了葉孤城的遠見,他都不得不暫時放下心中的警惕,對葉孤城的態度更好一些。
呂不韋心知肚明,比起自己, 嬴政肯定要更加信任太子傅啊!
恐怕葉孤城與他說的話,新王都能聽進耳朵裏吧?
之前他們倆見了一麵,就是為了討論渭南的開發問題。
葉孤城和呂不韋都是成功的商人, 成功的商人往往都有共性,那就是敏銳的觀察力。
尚未開發的渭南在兩人眼中就是一個巨大的寶藏,怎麼挖掘都會有錢的那種。
但就算是他們,想要在渭南做些什麼,也是需要知會嬴政一聲的。
這就是與遺詔相背的一點了,按照秦莊襄王的意思,在嬴政成年以前,這個國家的大小政事應該都交給呂不韋來處理,如果他下了一個決定,是不需要讓嬴政知道的。
但是葉孤城想想,覺得這不成啊,雖然嬴政年紀尚小,就算呂不韋做了什麼他覺得不妥的事情都不會說出口,但長此以往,兩人之間一個肆無忌憚一個妥協,且不說七年之後這個國家算是在誰的手中,光是忽然爆發出來的矛盾就讓兩人有夠受的。
想想看,權臣與成年君王之間巨大的分歧,這是可以拯救的?
恐怕不行。
葉孤城想到了曆史中呂不韋飲鴆自盡的結局,也算是一個悲劇了。
但是就現在看來,不說未來,現在對方的能力還是得到認可的,特別是他對秦國的未來規劃,同葉孤城的未來規劃不謀而合,既然這樣的話,他要做的事不過就是盡可能地避免七年之後忽然爆發出來的矛盾罷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倒是希望這個國家的政權能夠平穩過渡。
所以,他同呂不韋提了,想要聽聽嬴政的意見。
呂不韋當時的表情驚訝極了,他道:“你是說,要讓王上定奪渭南開發一事?”
葉孤城道:“並非定奪,考察而已。”
他跟呂不韋解釋道:“如此大事,若是私下動手不讓王上知道反而不妥,新政想要推行並非幾年就足夠,想要改變秦國的國風,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
也就是說,僅僅是呂不韋是不夠的,他最多也不過就是當政七年罷了,若七年之後嬴政不認可他的政治手段,想要全盤推翻,也不是一件難事。
若想要新政維持下去,一定要讓他本人認可,甚至是參與。
葉孤城雖然沒有將話說得明白,但是以呂不韋的理解力,哪裏能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所以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在思考。
呂不韋道:“先看看王上的意思吧。”
如同允許自然是最好,但如果不允許……
他歎了一口氣。
不允許的話,現在無事,以後就有麻煩了。
然後這場考察,就在嬴政並不知情的前提下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秋日的渭南人本就不多,嬴政雖然敏銳,但是卻不同於葉孤城這樣,人離開他很遠也無法發現,所以呂不韋就躲在了樹後。
少年人的聲音具有辨識度與穿透力,想要聽清楚他說了什麼並非難事,呂不韋默默聽他侃侃而談,心中的驚訝簡直能夠顛覆之前的幾十年認知。
不僅是因為他對嬴政不夠了解,而是對方所言,已經超過了他的想象。
甚至連呂不韋自己都沒有想到過,要以渭南景致做賣點將人吸引過來,他原本的目的不過就是為了開發這塊地方,讓這裏為了一個新的商業區活躍起來罷了。
這裏就不得不說一下呂不韋與嬴政想法中的不同。
如果按照呂不韋的想法將這裏打造成同渭北相同的商業區,恐怕得天獨厚的自然景觀就要被鏟除不少。
水邊的柳樹或許能夠保留,但是更多吸引國人來踏青的花草樹木都會被鏟除為平整的土地,然後在土地之上起高樓。
以開發為目的的商區是沒有賣點的,至於建立學宮嬴政的想法倒是與呂不韋不謀而合。
不過,他原本準備興辦的隻是私學而已,畢竟鹹陽沒有興辦學宮的傳統,比起受到層層阻礙,他倒是寧願自己開辦學宮。
但在最開始打算的時候,呂不韋完全沒有想到,嬴政竟然能夠想到這麼多。
他才思考了多久啊!
呂不韋往嬴政那裏一看,正好與葉孤城視線相接觸。
距離很遠,他看不見葉孤城的眼睛,卻好像能感受到滿意,甚至帶一點炫耀的情緒。
好吧好吧,呂不韋將頭轉了回來。
如果他能教導出嬴政這樣的學生,也會十分驕傲的。
葉孤城回到了莊中,委實鬆了一口氣。
經過上次嬴政半夜來訪之後,他意識到自己居住在城市中終歸有些不方便,再加上西門吹雪常年居於院中,並不十分喜歡出門,想到當年萬梅山莊的低調奢華,他心中竟然產生了住所過於簡陋有些對不起西門吹雪的想法,反複思考,終於住進了南岸山垣附近的隱秘莊園。
他的住所不少,也不知道什麼緣故,當手下死士越多,磨合得越好之後,這些人竟越來越像當年白雲城的迷弟迷妹靠攏,就算是置辦房產,除了必要的隱秘性之外,無不是山清水秀之地,建築工藝雖然沒有違製,卻已經到了這年頭能做到的最高水準,又因為葉孤城想到西門吹雪入住,對下屬叮囑了一番,南岸的莊子再一次擴大,簡直都能夠得上莊園規模。
就算是葉孤城第一次去,看見兩岸的灞河柳樹,周邊又有蔥蘢茂盛的花草,鼻間有蘭芝香氣飄過,都為這裏的幽靜與美而震撼。
雖然比不上萬梅山莊的精致大氣,也算是很不錯的一處莊園了。
他走進莊園,腦海中竟不經意劃過了“金屋藏嬌”四個大字,雖然沒有打造一座金屋,但是為了西門吹雪弄出這樣一個莊子,也可以說是十分費心了。
進門左拐,就是寬敞的後院,老遠就感受到了西門吹雪的劍氣。
走近一看,果然他在練劍。
葉孤城原本以為,自己就算是個宅男了,因為他特別喜歡賴在白雲城中不出去。
但就算是來在白雲城裏麵,他也是工作的,遠程工作,打理打理自己手下的產業,批改文件什麼的。
來秦國以後根本不用說,每天都忙到飛起。
所以西門吹雪的生活模式與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每天就練劍,彈琴,看書,非常有規律。
沒辦法,按照西門吹雪的進階方式,這個世界是肯定沒有能讓他花一番心裏的強者,既然沒有,無論做什麼他的境界都會卡在那裏。
不前進,也不後退。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能讓他進階。
那就是同葉孤城對決。
他們兩個,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強者,無論是哪個生哪個死,活下來的那個都會更上一層樓。
但是卻沒有人提這一茬,因為他們已經生生死死過了。
上一次,兩個人都死了,但是又都活了下來,但是現在……
如果再來一次,又知道誰能活,誰能死?
葉孤城知道,如果說這世界上唯一有件事,是自己不敢做的,沒有勇氣做的,那或許就是與西門吹雪對決。
他們甚至連再對決一次的念頭都不曾出現過。
西門吹雪也知道葉孤城來了,所以他也停下了手中的劍。
他看向葉孤城,其實挺想問問對方上午究竟發生了什麼。
葉孤城一般是不會傳遞什麼奇怪的心音給他的,但是今天上午,自己的腦海中忽然冒出許多連不成句子的混亂話。
比如什麼“你快走開”“我們不約”之類的。
比起下午“政兒真不錯啊”“商業奇才”“香格裏拉”讓西門吹雪費解多了。
他斷定,葉孤城肯定遇上了什麼難題。
西門吹雪道:“你今天上午……”
話還沒有說話,葉孤城就反應過來了。
嗬,果然接受到心音了。
葉孤城表情道:“不是什麼大事。”
心中卻已經激憤地將趙姬噴了一遍又一遍。
[趙姬真討厭啊。]
葉孤城的聲音又在西門吹雪心中響起,帶著淡淡的不爽,比起本人平日裏冷得掉渣的聲音,可以說是非常吸引人了。
西門吹雪:……
他看著葉孤城心想,原來是趙姬。
但他轉念又想,葉孤城既然說不是什麼大事,應該就是不希望自己知道,所以就不問了?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西門又不說話了……]
忽然,心中又浮現一句帶著淡淡惆悵的句子,西門吹雪瞟了葉孤城一眼,發現他人還是一臉正經,似乎在思考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找個話題吧,就算是趙姬也行?]
尾音帶著一點不確定。
葉孤城完全不知道,自己遇見西門吹雪時感情波動竟然會大成這樣,幾乎是他心裏想什麼西門吹雪都知道。
畢竟,西門吹雪比之他,心理活動少得幾乎能說是貧瘠,偶爾冒出兩句話就很不得了了,即使在葉孤城麵前也是一樣。
他還以為自己的心音同對方一樣少,而西門吹雪聽了葉孤城的大部分心音都很淡定,也不告訴葉孤城,竟然造成了一個美妙的誤會。
他以為自己在想什麼西門吹雪不知道,但事實上西門吹雪什麼都知道。
可以說是非常地無奈了。
但就算是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事情,西門吹雪都不動聲色,他仿佛思考出了練劍過後做什麼事,對葉孤城道:“手談一局?”
[好啊啦啦啦啦啦~]
葉孤城點點頭,同樣沉穩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