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鍾銘之見他一直沉思著不回答,便扯了扯他的袖子,問道:“表哥,咱們的女帝,恐怕真的要嫁給陸離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段昀低頭看去,隻見鍾銘之與小十七眼中都隻有不舍和對謝凝的慕孺之情,便知道他們胸懷坦蕩,隻是將女帝當做自己的姐姐。好比老丈人辛辛苦苦養大了自己的寶貝女兒,隻覺得自己女兒天下地下都是獨一無二,忽然之間一個哪裏都瞧不上眼的傻子取走了女兒芳心,老丈人心中當然又恨又不舍又隻能隨女兒開心。
做父親的與做兄弟的,都是一般心思。
“銘之,小十七。”段昀微笑道,“此事急不來,且看看陛下與太尉如何處理,若是陛下將太尉與那些什麼世家公子一並納入後宮了,咱們也就算了。若是陛下隻要了陸離一個,那少不得要按照民間的說法,咱們要好好地讓陸離見識一下娘家人的厲害。”
“果然還是表哥有辦法!”鍾銘之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不僅是鍾銘之和小十七,汝陽王府的大案一結束,整個朝廷將善後收拾好之後,立刻便想到了女帝的終身大事。繼太後暗中催了謝凝一次之後,這天在朝堂上,禮部尚書將預備的年號奏上完了,也顫巍巍地上奏道:“陛下,如今天下已定,朝局已穩,陛下大婚之事,也當從此著手。後妃可暫緩,但後宮不可一日無主,老臣冒死啟奏,求陛下冊立皇後。”
老尚書已經年紀古稀,當初謝凝剛剛登極,便是在隆昌帝的靈前大哭一頓,將這老尚書嚇得夠嗆,從此不敢跟他作對。禮部尚書說著要冒死覲見便帶著禮部的一大串官員呼啦啦跪了一地,齊聲道:“求陛下冊立皇後!”
謝凝坐在宣政殿上邊,忍著笑看了底下站著的陸離一眼,問道:“此事關係重大——太尉以為如何?”
這話問出不啻於當庭弄情,朝中好幾個臉皮薄的官員都紅了臉,剩下的都在看著陸離,等著他回答。
陸離不慌不忙道:“回陛下,臣以為,確實到了冊立皇後的時候,陛下不如準備帝後大婚之禮吧。至於後妃之事,世上當然是先立後再納妃的,嬪妃之事屆時再說吧。”
謝凝又問道:“既然如此,朕心中已有人選,不知太尉可願意當朕的皇後?”
“陛下!”朝臣們不由得都叫起來。
這……這像什麼話?哪有這般大咧咧當著滿朝文武問的?
“怎麼了?”謝凝無辜地眨著眼睛,問道:“太尉德行不錯,為人也算是一表人才,對朕也忠心耿耿。再者,朕與太尉曾有婚約,朕立太尉為中宮,諸位愛卿有意見?天下還有誰比太尉更適合的?”
“回陛下,沒有。”陸離拱手行禮,“若有誰自認比臣更適合,臣請他到城外驍騎營與臣一談。”
這也太霸道了!滿朝文武都在心裏想——陸離這廝,仗著陛下的寵幸,囂張如此!
然而陛下確實寵幸如此。
群臣隻有一歎,默默然。
謝凝與陸離含笑對視,便愉快地說:“如此就決定了,禮部、欽天監一同挑個日子,將流程擬好,給朕呈上來,朕與太尉要過目才行。若是無事,那便退朝吧!”
她倒是一口定下來了,可惜晚上太後便聽到了消息,急匆匆地從長秋宮趕來,不曾想在半路被人攔下了鳳駕。
“臣陸離,參見太後。”
太後一見他就來氣,也不叫人起來,隻問道:“太尉攔著哀家做什麼?這麼晚了,太尉還留在宮裏,這宮中都是女眷,你一個大男人深夜在此,莫不是等著人說閑話麼?”
自從汝陽王府的案子發生之後,陸離又將軍隊洗了一遍,把裏麵可能不忠於女帝之人全都貶謫了,而且冬季來臨,一年到頭的軍費、軍資都要審核整頓,好叫各處軍營能安然過冬。再加上謝凝接到消息,說錦書與決明不日便能抵達京城,謝凝擔心陸離在侯府裏沒人照顧,又擔憂上下朝路上風寒露重,更不肯將他放出宮了。是以這半個多月來,陸離其實一直住在紫宸殿寢宮的偏殿裏,與謝凝的寢殿隻有百步之遙。
但謝凝與陸離一同將紫宸殿上下全都換成了自己的人,太後又不管政事,所以並不知曉。陸離也不好明說,隻行禮道:“臣是有話對太後說。”
“哼!”太後已從心底將女帝當成自己的女兒,她並不知曉從前陸離與謝凝之間種種糾葛的原因,隻知道陸離曾叫女帝蒙受下堂之辱,對陸離的不滿仍然言溢於表。“有什麼話趕緊說,別耽誤哀家見女帝。”
“太後恕罪,臣隻有一句話。”陸離道,“太後身為女子,是否聽說過這樣一句話?生育之事對女子而言,便是生死之事?”
太後聞言不禁猛地一震,她轉頭看向陸離,陸離卻已經行禮。
“太後恕罪,臣告退。”
他提著燈籠,慢慢地消失在宮殿的夾道上。太後坐在鳳輦上許久,一直沒有吩咐繼續前進,女官桂棹不禁輕聲問道:“太後?”
太後長歎一聲,道:“回宮吧,不去紫宸殿了。”
桂棹也明白發生了什麼,做了個手勢,很快鳳輦便掉轉了頭。
女子一生多劫,生育又是其中的生死大劫。從懷孕開始,十個月都必須小心翼翼,若是一個不小心,莫說孩子,就連大人也未必保得住。哪怕安穩度過了懷孕期間的所有日子,到了生產之時,都是以命搏命,同閻王搶孩子一般的凶險。先帝後宮嬪妃眾多,但最終活下來的孩子隻有女帝和十七王爺兩個,這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嬪妃懷孕時最為脆弱,稍加陷害便能一屍兩命。
女帝現在身係一國安危,朝廷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眼看著就要將先帝當政時那些烏七八糟的事給弄清楚了,可不能有什麼閃失。即便是從她自己考慮,皇位若是換成小十七坐,未必能如女帝對她這般親密。
“唉……”太後被女官桂棹扶著下了鳳輦,回到長秋宮,忽然歎了口氣,道:“若是這太尉能生孩子,該有多好。”
“那咱們陛下可就要成男子了,如此一來,倒不覺得多了不起。”桂棹扶著她坐下,勸道:“陛下真是因為女子之身在皇位上,才顯得如此難能可貴呢。”
說的也是。太後也就放寬心了。
另一頭,陸離提著燈籠剛回到紫宸殿的寢宮,就看到謝凝披著長發,身上裹著大氅,靠在廊柱上含笑看著他。陸離將燈籠交給小太監,走過去輕斥道:“外邊風雪大,為何要站在廊下等?屋裏暖暖和和的不好麼?”
“朕方才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便想看看太尉此刻放心的樣子。”謝凝伸手要握住他的,陸離卻躲開了。
“別鬧,我手冷。”
謝凝也不執意去做,隻是道:“你倒是能想,我是想破頭了也隻能想出一個女子貞潔的說法。”
“我說的不隻是借口。”陸離停下腳步,看著她認真地說:“女子生育之事,凶險萬分,再沒人比我更懂了。”
她曾經兩次懷上他們的孩子,卻又因為種種陰謀詭計而失去,兩次流產都叫她的身體虧損巨大,要耗費許久的時間才能補回七八分。
“若是能夠,我希望你答應,不要強求。”陸離說,“哪怕接下來咱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兒,你也要相信,你在那般艱險的環境中長大,如今仍然遠勝世間男子,咱們的女兒,一定也如你一般果斷聰慧、胸襟博大。”
謝凝抿著嘴低頭一笑,道:“孩子的事還遠著呢,且隨緣吧,你有時間擔心這個,不如想想禮部那邊的流程,我總覺得他們要鬧騰起來。”
禮部那邊果然是一片老頑固的心,大梁朝已經好幾代沒出現過帝後大婚這種大事了,隻能從前朝裏邊找典範,推敲來推敲去,終於將一個流程給擬定了。謝凝一看就打了回去,道:“太尉是男子,什麼‘納采’、‘大征’都不必了,龍袍鳳袍都不可,朕看太尉便以武將之服作為禮服便可。餘下之事,禮部酌情刪減。”
按照前朝的大婚之禮,帝後婚前要納采,即用種種儀式向皇後家送采禮。納采之後是大征,也是向皇後家送財物,表明雙方的婚約已成,隨後便是冊立、奉迎、合巹、祭神、廟見、朝見、慶賀、頒詔、筵宴。這一連串的儀式哪裏都馬虎不得,禮部已經將所有流程都敲定,這或許是本朝唯一一場帝後大婚,是以禮部上下都嚴陣以待,務必要辦得威揚四海。但現在女帝一句“不得以女子待之”,整個流程全都改了。好在折騰了半個月,終於還是將流程確定了下來,另一班人也將年號定下了,欽天監那邊也將日子確定了,便在元日。
“朕還是第一次聽說元日大婚的。”謝凝笑道。
“大約臣殺氣太重,要元日大喜才能鎮下。”陸離也微笑。
日程確定下來,整個朝廷便陷入了忙碌之中,將各種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便在此時,錦書與決明終於姍姍入京了。
“陛下恕罪。”錦書麵帶羞澀,“我……我身體不適,耽誤了入京的路途。”
謝凝一看她臉上的神色,再看決明眼中掩飾不住的笑意,便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問道:“你既然身子不適,不如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無妨,解太上忘情之毒對的關鍵在於針法與火蜥蜴的配合,針法我都傳給決明了,他下針,我在旁邊看著就好。”錦書道,“事不宜遲,陛下,太尉身上的毒越早解除越好。”
謝凝立刻著手準備,次日便讓錦書與決明為陸離解毒。
太上忘情之毒是蠱毒又是寒毒,所以必須用炙熱之物火蜥蜴之血才能解。將火蜥蜴刺傷取血,同時在陸離手身上血脈所在之處開個傷口,將火蜥蜴之血滴入。手臂動脈乃是要緊之處,若是開得不慎便會叫人失血過多而死,而火蜥蜴細小,本身的血液也不多,取血時必須非常謹慎,以免火蜥蜴失血過多而死,造成太上忘情之毒殘留。所以,決明隻能在陸離手背上刺一個穴道,然後以不會被浸濕的冰蠶絲埋入傷口,同時將火蜥蜴也刺一個小小的傷口,將火蜥蜴的血導入陸離體內。在導入火蜥蜴之血時,在陸離另一隻手的掌心上開一個小口子,讓毒血流出。
等將冰蠶絲埋好,手掌傷口劃開之後,需先將陸離身上封住太上忘情之毒的穴道解開。這個動作之後,隻消半息的時間,太上忘情之毒便會流入他身上的血脈,將他對的身體凍得僵硬。這時要以金針刺入周身血脈,加速陸離體內血液的流動,促使火蜥蜴之血與太上忘情之毒在陸離血液中抗衡,將毒素從掌心的傷口中推擠出陸離體內。
整個過程必須極為小心,極為緩慢,但又不能耗費超過一天的時間,因為時間耗費地太長,血液中殘留毒素的可能就越大。而進展得太快,則可能造成逼出毒素時牽扯出過多的血液,同樣會危及生命。
這一日謝凝守在門外,第一次體會到何謂度日如年。從前都是她在生死線上徘徊,陸離在床邊守著,她總以為是自己最辛苦,卻不曾想到真正受折磨的,其實是守著的人。
好在一日之後,決明與錦書走了出來。兩人雖臉色蒼白,但第一句話就是:“陛下請放心……”
謝凝隻聽得這一句話便衝進了房裏,在床邊坐下,握著陸離的手叫道:“七郎!”然而陸離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卻不曾回應她。謝凝便又慌了起來,轉頭問道:“為什麼……”
“陛下不必擔心。”決明道,“太尉剛將毒素推出來,失血與乍然暢通的血脈都會叫他的身體不適,所以會昏迷。三日之後便會醒來,屆時一切如初。陛下,倒是您,您臉上還殘留著一絲絲毒素,這三日還要專心服藥,否則太尉好了,您卻留下傷疤,豈不是叫太尉傷心麼?”
謝凝點頭,雙眼卻未曾離開陸離的臉。
三日後,陸離迷迷糊糊地醒來,隻覺得自己的手臂又沉又重,仿佛被什麼壓住了一樣。他睜開眼睛,低頭一看,恰好謝凝醒來,他目光落在謝凝臉上,兩人都歡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