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景瀚宇不想那個人背上千古的罵名,即便被熒惑所迷惑和控製,那位君王還是盡了自己所能在幫助他。
何況熒惑的目標還有瀟然。
景瀚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家傳的東西居然和傳說中的許願泉水有關係,也萬萬沒有想到瀟然會成為一名泉水的許願者。
要是這樣的話他寧願他沒有把手鏈交給瀟然,三個願望的誘惑無論是對妖魔還是人類都太大了,要是不把熒惑除掉這個秘密外泄,可想而知他們將來的歲月將無比艱難,甚至可能牽連到家鄉的人們。
於公於私,景瀚宇都要殺了熒惑。
他還記得那天離開時在山亭上遇到的怪人看著他歎息。不過他到死的時候才明白過來那人歎息的意思。
怨憎會……愛別離……“悠然別離處,清風歎怨憎,何處可伶仃,茫茫空鏡台。”
瀟然念著亭子上怪人說的話,飄忽的眼神不知道在看向哪裏。
“瀟大夫?”眼見著她說出莫名其妙的話,病人不明白了。
瀟然回過神來,對病人露出了一絲抱歉的笑容。
可是還沒有等她的笑容完全展開就消失了。
一絲痛楚突然鑽進了心裏,瀟然皺著眉頭用手捂住了胸口,但是那絲痛楚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深地往裏麵鑽。
哪種酷刑最殘忍,不是突然來的劇烈創痛,而是一絲一絲在你沒有在意的時候鑽進去的細微創傷,等到你發現它已經對你造成致命的傷害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瀟然彎下了腰。
太痛了!
“大夫?”病人驚慌起來,瀟大夫可是難得的好人啊,這是怎麼了?
“……瀚宇……”
瀟然破碎的聲音從嘴裏發出,透明的淚水從眼角滾落。
在這一刹那,她仿佛失去了整個世界……消息是在幾天之後傳過來的。景瀚宇帶去的年輕人有幾個逃了回來。他們告訴鄉親們那些和他們同去的人都死了。死在了霄暝的嚴密布置下,他們雖然殺了那個告密的內奸,也成功逃出了不少人,可是景將軍死了。
讓村人們意外的是瀟然聽到消息沒有哭泣,她的淚水在感應到不測的時候就已經流幹了。
沒有淚水,但是那到了極致的悲傷讓看到的人都不忍再看。
亂軍之中無法帶出屍體,他們隻好根據景瀚宇臨走前所囑咐的對所有的事當做不知。隻有這樣才能讓官府無法查明他們也參與了這個計劃。
逃出來的年輕人給瀟然帶回來一件東西。
半張被血染黑的楓葉。
濃稠的鮮血汙染了原本美麗的楓葉,這片楓葉還沒有變成全部的紅色,顏色間的對比現在變得濃烈得讓人心碎。
瀟然把它放到了自己的手心,鮮血化開來弄髒了她的手掌,可是他不會在乎的。
不管這是景瀚宇的血還是別人的血,瀟然都知道自己收到了他最後的心意。
原來,再也沒有紅楓葉下的相會了。
“悠然別離處……”
一語成讖。
瀟然不想去知道山亭上的那個人是不是已經預知了一切,現在隻有滿滿的悲傷把她的心充填滿。
不再理會周圍關心她的村民,瀟然手捧著楓葉轉身離開……因為景瀚宇的死而恍惚的人不止瀟然一個。和她有著同樣的感觸的霄暝正在他期待的寶殿上打起十二萬般精神聽著部下的稟告。
殿門一役景瀚宇戰死,他所帶來的人四散而逃,除去沒有被抓住的十多個人其餘都死在了當場。中景最後的反抗力量可說已經全部殲滅了。
不過他高興不起來。
原本以為自己會很樂於看到那個人的死的,沒有想到等事實擺在麵前的時候他隻感到無比的惆悵。
從最初開始調查這個人到開始對景瀚宇感興趣,到想要招攬,又在懸崖上莫名地遭遇,當時就知道景瀚宇這個人不可能從中景改為投靠他了。
現在那個他認為會對他的政權造成最大危害的人死了。
他,好像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霄暝知道一個國家要強盛就要學會不斷進取。
尤其是他剛剛吞並了中景,更是不能讓氣勢鬆懈下來。
不過,讓他感慨幾天吧。
怎麼說來著,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他一直以為除了可以用旁觀者來看他的熒惑以外,景瀚宇應該是最了解他的人。他們之間還有熒惑所無法插足的領域,帶兵,權力,權謀。不管景瀚宇是不是願意,他都是權力場上的一個人。
霄暝相當喜歡這樣的人才,跟貫了他的下屬有的時候並不能及時發現他的錯誤和不足,景瀚宇和他沒有從屬關係反而能更犀利地發現那些。
可惜。
可惜了……從活人變成死人要花多少時間,要從普通人變成殺人者要多少時間?
“那個殺了景瀚宇的人呢?”
霄暝得承認先前他的臣子說了些什麼他都沒有聽見。
“在軍中休息。”愣了一下的臣子回話。
“他多大了?”還記得當時有人說過那人不過是個孩子。
“今年剛滿十四。”
霄暝輕笑起來,或許是個可造之才,“吩咐下去讓他晉升三級,明天開始到我身邊當差吧。”
“是。”
在這個世上就要殺人才能生存,想必那個孩子已經想清楚這一點了。
“景瀚宇的屍體呢?”霄暝親眼看見了當日戰鬥的慘烈,突然想最後看一眼他的敵人。
“遵照主上的吩咐妥當處置了,就停放在長春殿中。”
那是一座早就被中景皇室廢棄的宮殿,原先是用來做冷宮的,現在停放著諸多在戰爭中陣亡的雙方高級將領。
霄暝衷心希望景瀚宇是最後一個。
“我去看看。”
霄暝說要去看看就是立刻去了。長春殿的位置就在皇宮的北麵,因為廢棄的關係長久無人照料,荒敗的庭院裏雜草亂生,被蟲和風摧殘得四處漏風的宮殿裏整齊地放著幾十個靈柩。
景瀚宇就在最外麵,上好的棺木顯得很樸素,景瀚宇身上已經被仔細收拾過了,嶄新的喪服和梳理得很整齊的頭發就好像這個人隻是暫時睡著了一樣。
霄暝看著他,覺得有一點難過。
這個好似平靜地睡著的人臉上沒有一點猙獰的殺氣或者不甘心的臉色都沒有。
景瀚宇很平靜,就像在夢中看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他想要什麼?
霄暝歎息了一聲,“茫茫空鏡台……”
“主上?”
霄暝並不知道他念了和瀟然一樣的語句。
那個奇怪的人曾經出現在他們幾個人的麵前,留下了相同的四句話。
他要告訴他們什麼?
還是想要啟示些什麼?
景瀚宇和瀟然以為他是在世間給人啟示,霄暝則覺得他僅僅是在說出他看到的東西,用那雙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天眼對他們這些凡人冷眼旁觀。
他留下言語,卻不對結果做絲毫的幹涉。
霄暝還記得曾經有那麼一個奇怪的人,白嘯白將軍的威名在後來已經被景瀚宇遮蓋了過去,但是對這人的調查霄暝沒有鬆懈過。
不論是從官方的報告還是民間的調查都說這個人不見了,失蹤了。霄暝認為景瀚宇作為最後一個接觸到白嘯的人應該是知道此人的下落的,不過現在是沒有辦法再問出什麼了。
這樣也好,既然是想要離開不再在這世上攪合,隻要不對他的計劃造成損害他也懶得去管。
“主上?”
“什麼事?”霄暝回過頭,看到了誠惶誠恐的臣子。
是了,他還記得,這個人是中景國歸順過來的,有些害怕也是自然,隻要能辦好事,他不在乎用的是哪一國的人。
更別提現在還有哪一國啊,都是他霄暝的了。
沒有想到啊。
“天氣漸熱,這裏……是不是可以下葬了?”
霄暝最後看了景瀚宇一眼,從此以後他們再也沒有牽扯了。
“找個好點的地方葬了吧。到底是一國將領,按照將領該有的規格。”
這是他對這位敵人的最大尊重。
活人終究是不要和死人計較的好。
會牽連進那怪人話語裏的人現在已經有一個人死了,還剩下的三人也注定要分崩離析。熒惑也要走了,她是不是要去找許願之泉,她還會和瀟然有什麼牽扯,霄暝不會去管了。
妖精的事就要她自己解決,他已經幫過她了,不能包辦所有的一切。
“主上。”氣勢十足的明顯就知道是原來跟著他過來的部署。
“怎麼?”這樣的態度不是不好,但顯然會刺激到新歸順的中景國臣子,這些摩擦不是一天一時可以糾正的。
“熒惑姑娘求見主上。”
這些人隻知道熒惑是他們君王的一個計策,而且是一個被完美執行的計策,至於熒惑的真正身份,知道的人現在大概隻剩下霄暝一個了。
沒有任何的怠慢,這位成功幾乎兵不血刃吞並了中景的君王匆匆趕了過去。
卸下了所有裝飾的熒惑很樸素,那些人間女子的最愛在她的眼中根本不算什麼。
讓她感到惆悵的是她就要走了。
曾有前輩告訴過她在人間走上一段時間遠勝過在家中的修煉,熒惑開頭還茫然不懂,現下是深刻體會到了。
那些凡塵間的糾糾纏纏,幸好她沒有過深的陷進去。
遺憾還是有的。
她很想和霄暝說她其實很不想離開。
最後她都沒有說。
說出來就意味著牽扯。
妖精是自私的,對他們不利的事他們不會去做。
霄暝覺得那天的熒惑很美麗,就像是在燈火下搖曳著翅膀飛舞的蝴蝶,那種美麗是天然而不加修飾的,也是相當危險的。因為距離火焰在近,一不小心就會被火舌舔了翅膀。
那隻美麗的蝴蝶還是飛走了。
離那人間的情愛和火焰遠遠的飛走了……
“要是可以的話,我想先要一個女孩,然後再要一個男孩,你舉得呢?”
“哪有你這樣決定的?”瀟然臉紅。
“嘻嘻——”
“不許嬉皮笑臉!給我去收拾屋子!”
“哇——河東的那個啥啊——”
夢醒的時候才發現時夢,瀟然臉上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她什麼都不能做,連找回景瀚宇的遺體都做不到。她隻是個平凡的女孩子,卻經曆了很多人一生都經曆不了的故事。
“再也找補回來了。”她知道的,正因為清楚的知道,所以更加痛苦。
夢境似乎又侵襲了回來。夢境裏再沒有迷霧也沒有景瀚宇,隻能看見一雙血紅色的瞳在問她想不想讓景瀚宇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