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摸自己的胸口,那裏有一個新鮮的傷痕,按下去隱約還傳來少許的痛楚,但他還能呼吸,還能看見和摸到這個世界。他活過來了?
少年就坐在神像前的一個破舊蒲團上,嘴裏還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他就隱藏在暗處看著景瀚宇從自己的墳地裏爬出來,也看出重生後的他和以前不一樣了,更像個生魂,不需要那些人類必須的食物和睡眠等等。
“你?”景瀚宇也從地上坐了起來,他身上的衣服都破敗得不像個樣子。看起來可要比瀟然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淒慘多了。
“恩,是我。”少年歪歪頭,“感覺如何?”
“我死了?”景瀚宇記得很清楚,那種死亡的腐朽和潰爛,那是經曆過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的。
“恩。”少年點頭,“現在又活了。”
是的,活了,摸摸胸口那是有熱氣和心跳的,景瀚宇不解,“你救了我?”他記得眼前的少年是一位神靈。
“我不會救你的。”少年搖搖手指,“任何自然之中的生死我都不會去幹涉的,這是神靈的原則。”
景瀚宇迷茫,“那是誰救了我?”還有誰會救他?另外一位神靈?
少年笑出聲來,“你想不到嗎?”
他的臉色變了,他不再是中景的大將軍,甚至不再是會上場打仗的士兵,他是個牽掛愛人的普通男子。
“瀟然!”他叫起來,立刻就往外衝。
“等等。”少年叫住了他,“你知道這裏是哪兒嗎?”
景瀚宇搖頭,他沒有死亡之後的記憶,隻能朦朧地感知自己是從一個很狹窄的地方好不容易掙脫出來的。
少年的聲音平靜下來,“這裏和你要去的地方隔了很遠,你就想這麼兩條腿奔回去?”怕是走上兩個月也回不去吧。
景瀚宇一怔,他這麼走回去恐怕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歎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我會送你回去的,但是你要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他們兩個人麵對麵坐到了蒲團上,似乎頗有論禪的味道。景瀚宇這個時候已經能看清楚那位神靈的外貌了,這也更加讓他認定了對方就是一位神靈,那麼精致完美的容顏不可能是凡間的,更不要說纏繞在這位神靈身邊若隱若現的靈息了,這是死後複生的景瀚宇能夠看到而凡人看不到的東西。
“我想你應該明白了。”少年開場就給了景瀚宇一個刺激,“你和霄暝的關係。”
景瀚宇是明白了,“我明白,我們本來應該是同一個魂魄,但是陰差陽錯轉生成了兩個人。”導致這一後果的罪魁禍首就坐在對麵不是。
“這可不是主要的問題。”少年淺笑,“就算你們變成兩個人無法切斷你們之間的主要聯係,你覺得你們還像同一個人嗎?”
霄暝和景瀚宇,無論是從身份背景還是相貌性格來看他們都不是同一個人,除了那些夢境,除了那些詭異的夢境和相連通的壽命,景瀚宇也不覺得他們有多相似。
“你應該是沒有察覺到,不過霄暝有想到。”
“什麼?”
少年的手似乎在那裏結著法印自己玩,“你們兩個啊,其實表現了一個人的不同麵,正好相反。要想要徹底把你們分開還不行。還需要一點曆練。”
景瀚宇不明白。
“你說,要是你和霄暝同時轉生,瀟然會愛上誰呢?”
“啊?”景瀚宇張大了嘴巴,這算什麼問題。
“魂魄是在尋找自己的另一半,但是你要知道霄暝和你在魂魄當中的相似哪。如果瀟然先遇到的那個人是霄暝,她會不會愛上他。”
“我……我不知道。”
“結巴了。”少年仿佛是以捉弄景瀚宇為樂趣,“要是萬一,你會怎麼辦?”
“我……”景瀚宇想了又想,問了個問題,“他會傷害瀟然嗎?”
少年搖頭,“不會,他會愛她,就如你愛她。”
“如果瀟然……轉生後愛他,那我會祝福他們……”他說得很慢,但很真誠。
少年眯了眯眼睛。這似乎就是這兩個人的區別,一個會放手,另一個會去占有。他們是如此不同,又是如此相似,讓他有種奇怪的錯覺。他們有同一種決絕,就像霄暝許下的願望,就像景瀚宇不顧一切的返回。
“你很有趣。”少年笑得雙肩抖動,笑得景瀚宇一頭霧水一點也不覺得哪有好笑的地方,“和你小時候一樣可愛。”
景瀚宇汗顏,記得那個時候自己還是個什麼都不懂得小鬼。那個時候眼前的這個神靈就是這個樣子了,不管他怎麼變,不管這個世界怎麼變這個神靈都會是這個樣子吧。
少年的嘴角彎起弧線,“我隻是在旁邊看著你,你或者和你有關的人的命運我不會插手。”他隻插手有必要的事。
“你終歸會去她身邊的。”少年的語氣就是在說一個故事,淡淡地聲音在廟內縈繞,“你愛她。”
“是的,我愛她。”一生一世隻愛她。
景瀚宇覺得少年的表情變得柔和了。
“那你就去吧。不管結果如何,也不管未來如何,從這裏的門走出去,回你的故鄉去吧。”少年的深藍色眼睛有著不可思議的剔透感,“凡塵愛染,皆若煙雲。菩提無樹,明鏡非台。”
景瀚宇站了起來,他要回到那個地方去,回到他和瀟然的家。他記得他的誓言,記得瀟然的一顰一笑,記得他們度過的每一個刹那。
他推開門,走進了迷霧當中……就好像尖利的錐刺進了胸口。
霄暝注視著逐漸被染紅的衣服,連叫人來的意圖都沒有。
眼前的世界在搖晃,他踉蹌地在塌上躺了下來。
一切都安排好了,靡凡應該很容易就能繼續他的王朝,他可以放心。這是他的報應,是他的罪過,那麼多的人死了,豐國的戰士,中景的戰士,還有景唯,還有景瀚宇。那個愛著景瀚宇的女孩肯定是恨她的,愛著那一半靈魂,恨著這一半靈魂。如果要他在來世償還這些罪的話他是不會逃避的。
慢慢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逐漸變得昏暗的視野裏浮現出一張容顏——“熒惑……”他虛弱地動了動嘴巴。
這是他在這世上說出的最後的話語,沒有任何人聽到。
那一年的秋天,景瀚宇家鄉的楓樹紅得最豔麗的時候統一了豐國和中景的豐王去世了。關於他的死因眾說紛紜,然而正史上隻有一句:
“元年秋,帝崩於寢。”
沒有死因,也沒有任何的前因後果,成為了一個糾纏後世的千古謎題。
那細碎的聲音是地下流動的泉水嗎?還是小小的蚯蚓在地下不停地蠕動呢?可以聽到地麵上有人來了有人走了,還能聽到冬天的時候楓樹的葉子掉落地麵的聲音。
過了很久嗎?有多久呢?
一個月?三個月?還是一年?三年?
時不時陷入沉睡當中,時不時能看到或聽到一些古怪的畫麵,能聽到一些許願的人的內心的願望。
她知道自己的靈識有一部分在這裏,也隻有一部分,另外一部分似乎到了她看不到的地方。
她記得自己似乎答應了誰一個願望,又似乎是在追隨著一個魂魄轉生。
那是誰呢?
缺少了靈識的她來不及多想就又陷入了沉睡……等她睡醒,就能想起那個人是誰了吧……隻要等她睡醒……遍地的龍爪映照出和這裏一點也不搭調的喜慶氣氛。
“您回來了?”
“您回來了?”
玄翎一路走過去都能聽到不斷的問候聲看到見到他的鬼差們臉上詫異的表情。
停在半閉著的大門前麵,似乎聽到裏麵有聲音傳出來。
“他還敢回來?”氣急敗壞的聲音,恩,閻魔的火爆脾氣怎麼還不改改。
“天底下還有他不敢做的事嗎?”說話兼翻白眼的是十殿的轉輪王。恩,說得不錯,天底下還沒有他不敢做的事。
“你還說!”閻魔的火氣立刻找到了突破口,“不是叫你好好看著他嗎?”
“我那裏工作那麼多,哪有空一天到晚看著他。”反正不管他的事,“而且你忘了他是我三哥,他去哪兒還要通知我嗎?”
是啊是啊,他是年長的那個,去哪裏還要和年幼的那個報告嗎。
“你!你們兩個!氣死我了!”閻魔怒氣衝天地坐在椅子上。身邊的副手連忙上前給閻王大人順順氣,遞上一杯茶。
沒辦法,誰讓轉輪王和他三哥是地府裏麵鬼見鬼頭痛的對象,要管吧他們的身份要比他們高,要說吧他們有聽有道歉就是下次還會犯。鬧騰得五殿的閻王一天到晚到十殿這裏來串門,哪次不是白著臉過來黑著臉回去,隻要它們看到閻王頭上三尺電閃雷鳴就知道準又是十殿那位或者是那位的三哥又惹事了。
玄翎走了進去,閻王的火氣立刻奔湧而出。
“你還知道回來!生死薄都讓你改成什麼樣了!”他那個氣啊。
“抱歉。”玄翎縮縮脖子。
“哼——”轉輪王冷哼了一聲,扯著玄翎的手拉他到身邊坐下,“怎麼靈息耗了這麼多?你幹什麼去了?”
“去彌補一些錯誤。”玄翎說的是實話,“很久以前就應該去彌補了。”
閻王端起茶杯的手頓了頓,“該不是那個分開的魂魄的事吧……”難怪生死薄亂成一團,都分成兩半了,還是完整的兩半。
玄翎恩了一聲,端起轉輪王的茶杯喝茶,他口渴了。
“你、你、你、有你這麼亂來的嗎?”閻王氣得跳腳。
“反正解決啦。”玄翎倒是好心情。
“你解決什麼了?”閻王大吼,“你把一個人的魂魄硬弄成了兩個,那麼他們的命數呢?他們的紅線呢?他們的相關人呢?”這不是簡單一分二的問題啊。
玄翎眨眨眼睛,“這個不關我的事吧。”
閻王氣結,眼前這個就是管殺不管埋的主。
要不是有著天帝的身份在上麵擺著,閻王撕了他的心都有啊。又實在是不想放著這事不管,勞碌的閻王大人隻好拂拂袖子去收拾善後了。
十殿留下轉輪王和他三哥繼續喝茶。
“這是新茶吧,味道真不錯。”
轉輪王沉默了一會兒,問他,“你真的不管後麵的事了?”這可不像玄翎的作風,某神不是向來貫徹看戲看到底的精神嗎。
“玄冥啊,我們最好是不插手凡人的命運的,但是看看總是無妨的……”
轉輪王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就知道這家夥死性不改。
“……看看他們在紅塵當中的沉浮,看看他們的選擇不是件有趣的事嗎……”
凡塵如梭,歲月流水,菩提無樹,桫欏可悟,明鏡非台,隻照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