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玄翎氣鼓鼓的像個小包子了。
“好了好了,最壞的結果也是小丫頭的魂魄進入輪回,她身上的靈息是不會變的,不會讓你對她父親不好交代的。”
“她家那個啊……”
“唉……”
兩位龍神同時歎氣……相比於熒惑的混亂,瀟然則一直在痛苦當中,村民們雖然在各處關心著這個他們喜歡的女神醫,但還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瘦下去。
“瀟姑娘,保重啊。”
他們能說的也隻有這一句,千言萬語都不能讓她再回到以前了。
得到什麼,失去什麼,人生似乎就是在得失當中度過,這是這失去的難免太快也太劇烈,讓瀟然不知道該怎麼去度過漫長的人生。
“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你在身邊,我會死的。”
會死的,就好像綠洲中水源枯竭的草木,會死的,就像是被遮擋住陽光的幼苗。
“瀟然。”
女妖的聲音似乎帶著她無法理解的痛楚。
“瀟然,我們都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熒惑的眼神是堅定的,“所以告訴我你的願望好嗎?”
願望?
能夠讓死者死而複生的願望,也是讓她能夠遠離痛苦的願望。
很痛苦啊,難以抉擇的痛楚。曾經山盟海誓不再分離,曾經承諾在這一次的離別之後永遠在一起,曾經想要就這樣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在經曆了大風大浪之後她發現原來自己最初的願望是那樣的溫馨和遙不可及。
“瀟姐姐你有什麼願望?”
“願望啊?有個疼我的丈夫,有一間小小的屋子,住在一個世外桃源裏麵,養一群雞啊鴨啊,然後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會好喜歡的。”
“看不出來瀟姐姐的願望這麼簡單啊。”
“簡單嗎?我覺得也是啊……”
那個時候的自己是很單純地在說出自己的願望,一點也不知道那實際上是個奢望……最簡單的反而是最難實現的,也是最難成為現實的。
在亂世中浮沉的人們,在戰亂中掙紮著想要生存的人們,連溫飽也無法得到滿足的人們不會追逐那些虛幻的幸福,他們隻是權力者的犧牲品,是血腥祭壇上可憐的祭品。
“瀟然你想要保護什麼?”女妖這麼問她,“你現在的願望又是什麼?”
願望……“我有願望。”瀟然有願望。
山上的雙子泉水,美麗的楓樹林,實現願望的地方,瀟然想要去那裏,想要實現自己的願望。
熒惑點頭,她和這個女子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喜歡上人類,又因為種種理由不得不分離,無論是生離還是死別,都是天各一方的結果。
“我們不是愛錯了人。”她這麼對瀟然說,“隻是我們還沒有力量去違抗命運。”
瀟然明白,但她無法解脫。就好像熒惑無法從自己身為九尾狐的身份中解脫一樣,她也還是個普通的人類,是個凡間的女子,有愛也會有恨。
“我們走吧。”她對熒惑說。
“我們去許願樹那裏吧,我要許下我的願望……”
她要實現自己的願望,哪怕用生命作為代價……在她手腕上的紅色楓葉珠子瞬時變得暗淡,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的某種決心……
第一個願望,請讓這裏遠離戰火……第二個願望,請封印女妖熒惑……第三個願望,請讓我最心愛的人回到這個世界……如你所願……這是在預料之中還是在理所當然的,熒惑無法聽到她許願的聲音,隻在消散之時看著那個許下願望的女子。
“你終究放不下……”
一個願望就要耗費你那麼許多的壽命,這三個願望會讓你永遠離開這個世間吧。
熒惑知道她是仇恨的,始終帶著對她和霄暝的仇恨。
封印又如何,痛苦又如何,還不是要隨著風一起飄散。
“你是是否希望我和他贖罪呢?”熒惑淺笑,“贖罪的是誰?原諒的又是誰?誰人無錯?誰人無咎?可惜,你聽不到了……”
落葉在風中飄零,紅色的葉子黃色的葉子,就好像下了一場雨一樣。
無論是三生石還是前生今生的緣,想要和那個人在一起的願望還是相同的。每個人都是孤單的,每個人都是寂寞的嗎?想要追尋今生的那個伴侶,也想要追尋來生的那個未來。
熒惑在離開前的那句話,瀟然想要得到的,今生永遠也追逐不到。
就算這樣的話,又有什麼關係。
瀟然閉上眼睛,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困得想要睡覺……第一眼看過去,那人的身上滿是血跡斑斑,在鎧甲齊全鋥亮的白嘯的襯托下顯得那麼狼狽。
第二眼看過去,月夜下總算收拾整齊的將軍。
第三眼看過去,那尷尬的場景讓她無地自容。
似乎在很早很早的過去他們就曾經相會在夢裏,那些過去的現在的糾葛,他們似乎就是天生的一對。
很長久很長久的感覺……呼出一口氣,仿佛是呼出了自己的所有生命力。瀟然淡然地看著天,看著這裏的一草一木。
就好像無色的風透過她的身體,把她的年輕和生命力都帶走,那頭烏黑的長發從發梢開始變得蒼白枯槁,年輕的皮膚開始變得褶皺蒼老,身形也變得佝僂。
原來每一句話都記得那麼清楚,原來每一個動作都那麼清晰。
“我答應你,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然後太太平平地過一輩子。”
這句話就好像是深深烙在心底,任憑時間如何變化都無法把它洗掉。
“就好像見第一麵一樣。”她的聲音也變得蒼老,“你說你會看著我一點點變老的,可惜你要失望了……”
白色的紗巾被風吹起又落下,楓樹林裏的紅色楓葉在搖曳,它們想要挽留什麼?它們無法發出聲音,所以就沒有人能知道它們究竟在這一天的時候有著什麼樣的心情……那種痛苦的感覺難以言喻,睜開眼就是一片黑暗,窒息的痛楚一點點壓迫他的胸腔,狹窄的空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他要出去。他現在隻有這一個念頭,至於他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他隻想要出去。
用雙手去挖,哪怕他的雙手十指都鮮血淋漓也感覺不到疼痛,用身邊能拿到的一切東西去撬,哪怕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
厚厚的土層覆蓋下有什麼東西在慢慢地蠕動著,艱難得就像是初春剛剛開始萌動的幼芽。
先是半根手指,然後是一根,再是整個手掌。
艱難地支撐起身體,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從地麵下麵挪動出來。
他喘著粗氣看著四周。
清冷的霧氣環繞著,這裏就是一個被所有人遺忘的地方。積累起來的墳塋就像是一個個的饅頭演繹著人生的悲哀。他們都曾經是鮮活的生命,卻被戰爭所累無奈地躺在這個孤寂的地方。有很多連姓名都沒有留下。恐怕他們的家人可能還在家鄉等著他們。
舉目四望,他茫然地收回眼光才看到自己的手上握著什麼。
那是一把劍,沾滿了泥土和血跡的劍,劍刃已經缺口了很多地方。他看著那把劍,腦海中滿是血腥的拚殺。
最後的一個畫麵是飄飛起來的楓葉,還有——“……瀟然……”
沙啞的嗓子念出這個名字,缺了口的殘劍掉落在地麵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陛下!陛下!”
霄暝的午睡被打斷了,迷蒙的眼睛瞪著慌慌張張的臣子。
“陛下!景將軍的墓被挖開了。”
“什麼?”
他們到墓地的時候那裏已經是一片狼藉,墳塋上的土都被翻了開來,破開了一個大洞,露出裏麵殘破的木片和陪葬品。
“這是怎麼回事?”霄暝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麼會有人膽敢把這個地方的墓地挖開,他們本來是準備在這裏為兩國陣亡的士兵建一座碑的,就在景瀚宇的墓地上,這是經由霄暝親自安排的,臣子們自然要非常上心。但是沒有想到今天早上來查看的時候居然發現景瀚宇的墓地被挖開了。那把隨葬的佩劍就拉在土洞邊上,看得出來劍身上有很多挖掘的痕跡。
“陛下。”一個仔細勘察了現場的臣子的聲音突然顫抖了,“這看上去好像是從裏麵挖開來的——”
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再仔細去看確實如此,那一行歪斜的腳印是從那個洞裏麵衍生出來的,而四周除了他們來時的腳印並沒有其他人到來的印記。
難道那位中景的大將軍從自己的墳墓裏麵爬了出來?
“罷了。”霄暝的右手一揮,“填回去,就按照原來的那樣做碑。”
他大步走了出去,身後跟著戰戰兢兢的臣子。
無論你是否死而複生,都與我沒有關係了,景瀚宇……景瀚宇……好像是這個名字,還有……瀟然……瀟然……他要去找瀟然……他身上的衣服是襤褸的,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乞丐,路邊的人偶爾會向他投以奇怪的目光,但他怎麼也猜不到這個人就是他們曾經的景大將軍。
不吃也不喝,沒有休息也沒有睡覺,他就像個遊魂一樣走過千山萬水。
“那是誰?哪裏來的乞丐?”
“好臭啊……別過去……”
千山萬水,隻想要追尋那個名字,隻想要追尋那個身影。三生石前的誓言,夢境裏的相會,還有山崖下麵的點點滴滴,還有那說過的相守一世的話語……優雅地,調皮的,清新的,悲傷地,痛苦的,絕望的……那是他的瀟然,是他放在心底的人。
有人在背後拍了拍他的肩,他依舊沒有知覺地向前走。
“臨陣於前,列陣在後——”
景瀚宇向後直直倒了下去——“喂喂喂!怎麼倒在我身上了啊!”
“他是你的朋友,扶好了。”
白嘯在心中哀歎,他們兩個不過是奉命行事,他這個朋友當然要照顧自己的朋友一點了,把景瀚宇好好地弄到指定的地方去。
“你朋友還真是臭啊。”寧意捂著鼻子閃到一邊,“等會兒你記得去洗澡。”他可不想和這麼臭的人待在一起。
“……給我飛遠一點!”白嘯爆發了。
景瀚宇的腦袋稀裏糊塗的,也不知道自己被別人搬到了一座破廟裏麵。
“這裏原本是龍王廟,後來村莊遷走就沒有人過來了。”
原來是這樣——眼前的情景就是一個破廟的樣子,連泥塑的神像也成了碎片四散在地上,隻剩下一些還沒有腐朽的爛布掛在裏麵。
“你醒了?”
少年的聲音傳了過來,景瀚宇撐起身體茫然地看著四周。
他怎麼在這裏?
他想起來了,他還記得那天的殘酷戰鬥,還記得身邊的戰友一個一個死去,還記得——那刺穿心髒的劇痛和飄然而去的楓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