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掌起燈,穿過前院,走入中廳,看到了孫管家,呆坐在地上,倚著半張台案,神情憔悴,眼中滿是血絲。“孫伯伯……”東方宏漸艱難地喚了一聲。
孫管家看清了來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神情呆滯,呢喃地重複著一句話:“我知道,我知道二少爺一定會回來的!”他說完,老淚縱橫。
東方宏漸扶住孫管家,嘴唇咬出了血,“父親他……”
孫管家泣不成聲,“少爺,你好苦……”
東方宏漸親耳聽到孫管家說出這噩耗,踉蹌地跪倒在地,眼前昏黑,蜷縮成一團,急促地喘息著,抽泣著,嘔吐著。孫管家哽咽著,輕輕地拍撫著東方宏漸的後背,欲言又止。
許久,孫管家蹣跚地沏了杯茶,茶早已涼透。他緩緩開口,說得很慢,說了很多。他說起昔時東方世家的輝煌;說起十年前言家的那段恩怨;說起這些年東方蒼雲的拚搏……他說道:“老爺最後交待了三件事。第一是將他葬在夫人的墓旁,老奴照做了。”
接著,孫管家領著東方宏漸進了東方蒼雲的書房。東方宏漸幫著搬開一排書架,挪走地毯,看著孫管家翹起第三行四列的青磚,磚下壘放著三層金條。孫管家取出金條,向東方宏漸指道:“左邊有一處凹孔,向下壓按。”東方宏漸依言照做,發覺底部還有一層暗格,存著一摞銀票。
“這裏是一千六百兩黃金,兩萬八千兩白銀。”孫管家說道,“很多。但這些不過是做個樣子,做得像一些。真正重要的,是暗格下麵藏的鑰匙。鎖箱在老爺的臥房。”
鎖箱藏得同樣隱秘。兩尺來長,一尺寬高,不知是何材質,似銀似鐵,在燭火下泛著清幽的光,襯得麵上雕刻的流雲飛鳳若真若幻。“這是當年南宮世家的巧匠打製的,寶刀寶劍皆不能損,隻有這把鑰匙能打開。”
“嗯。”
孫管家解釋道:“這裏存放的,有老爺留給二少爺的七處房契,四家錢莊的票據。還有一本賬簿,記著老爺這些年的…”他說道這裏頓了一頓,想著該如何措辭,“…經營,二少爺看看吧。”
“我沒心情。”
“二少爺或許也能猜到個大概。”孫管家歎了口氣,“別怪老爺。人在這世上,防人之心不可無。而害人之心…有的人,有時候,哪怕你不想去害人,別人就會來害你,防不勝防。”
東方宏漸沉默。這幾年在江湖中闖蕩,見識經曆的未必很多,也不再是不諳世事的少年。看到的第一眼時,他就有預感,這精美的箱子中裝載的是醜惡的人性。但他聽了孫管家的講述,也明白,父親這麼做,是為了活著,更是為了這個家,為他東方宏漸。東方宏漸流下了淚。他的心中有痛、有愧、有悔、有恨,卻再沒有一星半點對父親的不滿或怨念。但他卻再沒有機會為父親盡孝。
或許還有,他沉聲問道:“殺害父親的人,可是言嘯軒?”
孫管家緩緩說道:“你聽別人說是言嘯軒。但相信我,不是的。老爺交代的最後一件事,練好武功,保護好自己,但別為他報仇。千萬別。”
次日,東方宏漸來到母親的墳前。墳前有一顆柏樹,是母親下葬時他親手栽植的,如今已一人多高,枝椏上堆滿了積雪。旁邊是一塊新立的碑,那是父親的墳。
他明白母親對父親,或許有怨。但沒有恨。
他還不明白該如何選擇:父親的遺言,不要自己去複仇。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在墳前佇立著,良久,良久。他決定。他拔劍,父親遺留給他的“蜂吟劍”,在左手上割了一道。鮮血滴落在地。
血是熱的。
雪是冷的。
血是紅的,紅得純粹。
雪是白的,白得純淨。
紅與白,本是這世上最單純的顏色。
血染紅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