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詩詩身子不易察覺地緊了一緊,嘴角牽出個勉強的笑容,“是啊,小芋頭年紀也不小了,也不能再耗著了。”
言者未必無意,聽者是否有心隻有聽者知道。嵐姨緩緩道:“不是每一個女人都會傻等著一個男人的。”她頓了頓,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你以為她會像往常那般等你。就算這次她還在,下次呢?她清楚,你也不糊塗,她想嫁你,也隻是、隻能想想罷了。最好的相處,莫過於一夜盡歡,一別兩寬。”
“我…沒有和她上過床。”
“這是你們的事,也並不重要。”
“……她什麼時候走的?”
“八九天前。”
“嫁給了誰?”
“飄零女子,能有個歸宿,就別再苛求了。”
“她有沒有給我留什麼話?”
“珍重。”
“我能去她的小院看看麼?”
“她要能回來,你踹爛了門,我也不攔你。”
莫詩詩依舊邁著大步,隻是頭不再高昂著,背也微微彎了些。陳軒宇跟在後麵,他有話想問嵐姨,卻沒有說出口。他有種感覺,問了,也得不到答案。
這裏叫“憐香樓”而非“偷香樓”,莫詩詩口中的“小芋頭”偏偏叫“竊玉”而非“惜玉”。能令莫詩詩記掛的,會是怎樣的姑娘?
竊玉的小院在西首,院落不大,進門一眼就能窺得全貌。院裏種著些花草,天黑看不大清。右首邊有一架石磨,徑三尺餘,比尋常人家所用大上一些。“我喜歡喝現磨的豆漿。”莫詩詩開口道,他的手搭在磨盤上,磨盤上已積了灰,磨齒上還存著尚未清洗的豆渣,“你愛喝豆漿麼?”
“還成吧。”
“甜的還是鹹的?”
“豆漿還有鹹的麼?”
莫詩詩沒有調侃嘲笑,緩緩說道:“做豆漿不是個容易活,一篩二泡三磨四濾的。光是泡豆子,就得泡幾個時辰,還要淘、洗、擦、瀝。小芋頭也愛喝豆漿,兩年前她置了這石磨。”
“若不是為了你,也用不著這麼大的磨。”陳軒宇說了一句。
磨旁的牆根搭了個小棚,棚裏是那頭驢,會拉磨也會踹門,正嚼著草料,瞟了莫詩詩一眼,打了個響鼻。“小芋頭是南方人,她喜歡鹹豆漿,”莫詩詩說道,“我以前隻喝甜的。慢慢的,甜的鹹的也無所謂了,兩個人坐在一起喝,挺好。再後來我隻喝鹹豆漿了。要加鹽、醬油、米醋,蔥花蛋花,牛肉末,還有什麼來著…”莫詩詩閉上眼睛,砸了咂嘴,恍然道,“還有蝦米皮兒。可惜的是,你嚐不到了。”
“可惜的是,你嚐不到了。”這句話陳軒宇並未說出口。
往裏走七八步,有一眼井,一口小魚缸,一張躺椅,兩杆晾衣架,後麵牆上密密麻麻爬山虎的葉在晚風中窸窸窣窣的。莫詩詩沒有再停下,“哐當”一聲,踹開了房門。
三間小屋。一間是待客的,尋常的客人,房間裝扮得雅致。另一間屋裏,居中一張紅木圓桌,兩把雕花的圈椅。桌上擺著小酒壺和一盞小酒杯,乳白色的,像是定窯,像是彼此依偎著;還有一壇酒,七八斤的分量,一隻酒碗。酒具圍繞著一個花瓶,素胎青花,插著幾枝紅豆。紅豆已凋零,幾片枯萎的殘葉落在桌上。此物最相思,可死去的紅豆是否還能寄托相思?相思是否也會死去?牆角放著一隻酒壇,說是酒缸也未嚐不可,剛封好不久。“我上次來的時候,喝得底兒淨。”莫詩詩微笑著說道,笑容中回憶的甜蜜,也有感傷。酒壇旁掛著一幅畫,畫的是背影,莫詩詩的背影。這也許是她印象最深的吧,每次相會的最後,她看到的,都是這個離去的背影。他可曾回過頭?還有一條琴案,一張茶幾,一架櫃子……琴案上是琴,茶幾上還是酒,櫃子上沒有一本書,擺著各式各樣的蜜餞、幹果、肉幹……這間屋是招待莫詩詩的,也隻招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