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指(2)(1 / 2)

他眉毛跳了跳。我沒發火,但他不明白我是多麼不想說這句話。以往他也是對我的小說挑骨揀刺的,對此,我談不上不樂意。但在這個下午,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多麼可憐,或許丈夫太愛我一點了,或許他愛我的方式,讓我承受不了。

帶上門,丈夫下樓去了,他的心情肯定和我一樣糟,腳步落在樓梯上,一聲一聲,聽起來沉甸甸的。

我歎了口長氣,倚靠床頭,拿起寫了一半的小說《水與火的豎琴》。房間光線太暗,我扭亮台燈。

敲門聲響了起來,丈夫這次倒知道要敲門,但他幹嗎不讓我有片刻清靜的時候。我說,門開著,請進吧!門被輕輕推開,可沒有人進來,於是,我抬起頭,我怔住了:六指站在門口。

他說,蘇菡,我正好路過這兒,便想來看看你。他手裏拿著一束藍色的野花。他真好,把過道裏的花都拾了起來。

接過花,我一邊讓他進屋,一邊說:“我有一個感覺,你一直在我的房外,對不對?”

他看著我,微笑。罩在我心上的那股黯淡濃鬱的黴味一下便消散了。

他走到窗前,窗外是一片小竹林。他藍瑩瑩的眼睛在竹林上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轉過頭來,正好對著床前我和丈夫的結婚照。“你丈夫長得很英俊,”他說,“蘇菡,不過真沒想到你穿起白紗裙這麼美!”

但他的話,在我聽來,仿佛在問:蘇菡,你快樂嗎?在這之前從沒人這麼問過我,我的眼裏含著淚,我不會讓它湧出來的。如果照片上的新郎是六指,或許我的生活完全不同。這個念頭冒出後,嚇了我一跳,這是根本不可能的,起碼在跟男性的關係上,我比較傳統。但我的心卻不那麼疼痛了。

我機械性地拿起梳妝台上的花瓶,往樓下廚房走去,想盛些水,插那束野花。

班主任孫國英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抽出一摞作文本的倒數第二本,翻開。她拿起擦子,在黑板上擦著,粉筆灰灑了她一袖子。“我讓同學們看看慶祝國慶的作文應該怎樣寫。”

這個星期三下午最後兩節語文課,蘇菡耳朵嗡嗡響,和遠處音樂教室傳來的風琴聲纏成一團。於是,她換了換交叉在課桌上放得規規矩矩的雙臂。下課後,當任天水將凳子倒扣在桌子上,蘇菡才想起,這天該他倆做清潔值日。她將書包放回抽屜。

黑板上是孫老師漂亮的板書:乘著批林批孔的東風……形勢一片大好,越來越好……孫老師竟把蘇菡從報上抄來的文章當成了樣本,讓全班學習,還得了“優”。

蘇菡不想看黑板,她感到羞愧,低頭掃著地。管值日的清潔委員李忠於跑了進來,說他等不了蘇菡、任天水做完清潔,能不能先走一步?教室外正等著三個同學,準是去什麼地方玩滑輪車。

任天水放下掃帚,過去接了李忠於手裏的教室鑰匙。蘇菡細聲細氣說,地都快掃完了,就差抹桌子凳子了。她的意思是讓任天水把鑰匙趕快還給李忠於。但任天水傻傻地笑了笑,便彎身繼續掃地了。

我聽見房門鑰匙響,忙將花瓶擱在冰箱上,心想,丈夫什麼時候出去了?

這次六指必然會和丈夫碰頭了,看來我最不願意發生的事不可避免了。丈夫拿著垃圾桶,他去江邊倒垃圾。

我的神情一定顯得很慌張,我從不會掩飾。

丈夫馬上就感覺到了,問我怎麼回事?

我直說沒事,沒事。

他扔下垃圾桶,走上樓梯,朝書房兼客廳看了看,然後,往臥室走去,我緊跟在他的後麵。臥室已空無一人,甚至連六指坐在椅子布墊上的褶皺也被撫平了。我的心輕鬆下來。

丈夫氣惱地走入客廳,坐在沙發上,劃燃一根火柴,抽起煙來。

雨劈裏啪啦擊打著窗框,我去關窗,卻瞧見六指站在竹林旁的碎石塊小路上,向我招手。我向六指做手勢,雨點打在我臉上。“要關窗就快點,雨水都濺到我身上了。”丈夫不耐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