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表妹,見到你真是太好單,我是恒表哥。”他一臉的欣喜。
他是趙元恒?
鳳紅羽眯著眼看他,努力從這個人的外貌中,尋找著當初趙元恒的樣子。
但是,卻半絲兒影子也找不出來。
他的右邊袖子口,空空的,不見右手,顯然,右臂斷了。
兩條腿一高一低,其中必有一條腿折了。
當初的趙元恒,被稱為京城第二公子,博學多才,容顏俊美,溫文爾雅,論綜合實力,僅次於慕容墨。一襲無塵白衣,翩然似謫仙,是京城未嫁女子的首選夫郎。
可麵前這人,一頭發絲淩亂,臉上布著傷痕,衣衫破爛不說,還布滿了塵土。
這分明是個操持苦力的仆人的模樣。
若說,趙國太子趙元恒以前的模樣是天上的雲,那麼現在的樣兒,就隻是泥坑裏的一堆爛棉花。
天差地別!
荷影也驚愕住了,她小聲地說道,“小姐,這個人……聲音怎麼那麼像是太子的?他是太子嗎?”
對,除了聲音,哪兒也不像!
但他說,他是趙元恒,那麼便是了。
冷劍說趙元恒在北燕受過折磨,受過虐打,看來是真的。
趙元恒見鳳紅羽不說話,一直這麼看著他,猜想鳳紅羽是在懷疑他。
他歪歪扭扭地,走到鳳紅羽的麵前來,激動說道,“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恒表哥,我沒有死!”然後,他警覺地看了眼院門那兒,壓低聲音說道,“羽表妹,你們在京城看到的那個太子是假的,是北燕的單於烈扮的。他的目的,是想搶我們趙國的江山。羽表妹,你千萬不要被他蒙騙了!”
鳳紅羽抿了下唇,朝他點了點頭,“你跟我進來。”
進了院子門,她就留意過,這處小院的外頭雖然有護衛把守著,但院中,隻有趙元恒一人,沒有其他的仆人。
而趙元恒穿成這樣,大約是專門進來掃地的仆人。
在外麵說話不方麵,還是進屋子裏說話安全一些,趙元恒明白。
“好。”他將懷裏抱著的掃把丟在廊簷一側,跟著鳳紅羽主仆進了屋裏。
這是間普通的二進門的北方民居。
主屋有一間正堂,左右兩個廂房,後堂的東邊間是主臥房,西邊間是仆人的耳房。廚房在西廂房的一側。
荷影扶著鳳紅羽,坐到了正堂的桌邊,趙元恒想坐到鳳紅羽的對麵,往身上看了看,猶豫了。
鳳紅羽的衣衫整潔,他的衣衫破爛,他們是兩個階層的人了。
鳳紅羽抬眸看了趙元恒一眼,淡淡說道,“坐吧。”
當初,她那麼想他死,那麼厭惡他。一半原因,是因為她前世臨死前的恨,她將單於烈誤會成了趙元恒,將那些恨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另一半原因,則是因為他自己做的一些事。
他在沒有被北燕人俘虜前,就沒有對鳳家人好過。
他聽信承德帝的安排,肆意打壓著鳳家人。對京城鳳府的人不善待,算是小恨。往大裏走,便是對鳳家軍的欺壓,那是大的仇恨!
他夥同鍾家及上官家克扣鳳家軍的軍餉,一起打壓她的父親哥哥們,不擇手段地削弱他們的兵權。默認陳文昌鍾淮安勾結北燕人,殘害哥哥們和父親,以及鳳家軍的主要將領。
前一世,哥哥們和父親,及幾個主要部下都死了。這一世,哥哥們沒有死,但父親和他的幾個老部下,永遠也活不過來了!
一連兩世,她都是孤兒。
趙元恒,她如何能不恨他?
不過……
她抬眸打量了他幾眼,如今的他,對於她來說,還能有什麼威脅?
太子位置被人占去了,權勢丟了,人也毀容了,胳膊腿也斷了,空有一具軀殼而已,自作孽不可活,這也算是他應有的下場了。
趙元恒坐在鳳紅羽的對麵。
他看著她,長長地歎了一聲,“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羽表妹,我以為,我會在死之前,都看不到一個熟悉的人了。”
從去年皇子親征離京一別,算來都有一整年有餘的日子了,鳳紅羽看他的目光,沒有像往日那般的清冷,而且,平平和和說了聲,“坐”,讓趙元恒大為意外。
意外之餘,夾雜著心酸。
他知道,她其實一直都不喜歡他,請他進屋來,不過是憐憫他罷了。她越是看得淡,表示,他在她心中,已經死了。
而他目前的狀況,全是因他自己的過往造成的。
他太急於求成想成功上位,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了她,和她的家人。
“見到你,我也很意外,太子殿下!”鳳紅羽淡淡說道,“那個假太子,我一眼就瞧出來有問題,現在,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否則,我就不會來這裏了。”
在淩霄山莊時,她第一眼見到單於烈扮的趙元恒,她就發現,那雙眼睛,不太對勁,不像之前趙元恒的眼睛,她便開始留意了。
“哦,對了,羽表妹怎麼會來這裏?你剛才說,是因為假太子,是他將你擄來了?你又怎麼會被他抓到?”趙元恒問。
鳳紅羽還未說話,荷影想到冷劍是因為趙元恒而死,心中就怒了。
她冷冷一笑,“太子殿下,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你!要不是你的戰敗,趙國哪裏需要和親?先皇不想自己的女兒到北燕吃苦,便選了其他人家的女兒!”
“……”
“而鳳府的人,又最不得他的喜歡,他便下旨讓我們府上的少夫人,冒充少女嫁入北燕。我們小姐心疼少夫人無人陪伴,送她走了一趟北燕,誰知,她在半路上,被單於烈抓到了。”
“……”
“還有冷劍,他一路尋你,中了北燕人的奸計,也死了,你是個罪魁禍首!”
荷影想到冷劍到死都在找著趙元恒,眼眶一紅,管他趙元恒是不是太子身份,開口就毫不客氣的斥責。
趙元恒驚訝地看著荷影,“冷劍死了?”
“死啦!幾十個人,一起殺了他!是單於烈的人幹的!”荷影怒道,眼淚嘩嘩往下流,“要不是你們趙氏皇族一味的打壓鳳家軍,邊地軍防混亂,那北燕人的軍隊,這幾年能強大得這麼快嗎?”
“……”
“如今單於烈的大軍盤踞在這一代,趙國卻找不出能力強的大將來抵抗!說來說去,都是你們自己造成的!你們自己無用,害得百姓跟著苦!”
“……”
“要是你們當初沒有縱容鍾家人打壓我們老爺,老爺不死,他單於烈敢狂傲嗎?”
“……”
“要是我們老夫人宣宜公主不死,老太爺大都督的職位不被先皇除掉,這會兒,怕是連北燕國都不會存在!如今這般局麵,都是你們趙氏皇族自己害的,你自己的下場,也是你自己造成的!”
荷影說出了鳳紅羽的心聲,鳳紅羽便不再說話,隻拿眼,淡淡看向趙元恒。
“對不起,羽表妹。”他歎息一聲。這些日子,他天天在思考,他之所以淪落到現在這一步,的確是他自己害的自己。
“對不起有什麼用?”荷影繼續冷笑,“我們小姐如今被關在這裏,出不去,而且,還隨時會丟命,你光說對不起就有用了?”
“羽表妹,你別怕,我……我想法送你出去。”趙元恒想了想說道。
“你?”荷影打量著趙元恒,更是笑了,“可笑,你少了一隻胳膊,腿還是瘸的,你能救我們小姐?不要說現在,就算是你以前四肢健全的時候,也打不過單於烈吧?更何況,這座府邸裏,四處都是他的人!”
荷影的奚落,將趙元恒說得羞愧不已,“我本事不強,但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是嗎?隻要有了想法,認真去做了,總會有一分希望。”
對於他的好意,鳳紅羽並未領情。
他隻是說得好聽,出於內疚,而安慰她而已。
他救她?救得了麼?
等著荷影將趙元恒罵夠了,鳳紅羽才開口,“你怎麼會在這兒?冷劍說,你不是在北燕嗎?你是怎麼從北燕的牢裏逃出來的?”
見鳳紅羽終於開口,趙元恒的眸色都亮了幾分。
他便說道,“北燕人將我轉移,我趁他們不注意時在半道逃脫了。但是,我腿壞了,身上又沒有錢,回不了京。我又聽說,假冒我的單於烈已經起兵反了,我便不敢出現,就在北地這一帶,靠給人當仆人混飯吃等著你。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等到你了。”
趙元恒能從北燕人的手裏逃脫?
鳳紅羽心下生疑,不可能吧?而且……,他的腿都壞了,能跑過單於烈的暗衛?
“這座宅院,現在住著單於烈,他沒有發現你嗎?”鳳紅羽問。
“我的臉上滿是傷口,我又一直裝啞巴,沒人注意我。”他說道。
“我知道了,你且去先下去吧,有事我會找你。”鳳紅羽說道,“注意保護自己,不要讓人發現你。”
鳳紅羽這麼說,便是接受他了。趙元恒站起身來,“好,我聽羽表妹的。”
“另外……”鳳紅羽看著他,表情淡淡,“你不要叫我羽表妹,我爺爺,不喜歡跟你們趙家,扯上關係。”
趙元恒微愣,“好,我明白了。羽妹妹。”宣宜公主的死,一直是鳳家老爺子的心病,鳳紅羽這麼說,大約是顧及著鳳老爺子的想法。
“太子殿下,我可不敢認你做哥哥,請叫我容王妃。”鳳紅羽淡然一笑。
容王妃?
趙元恒的臉色大變。
“你離開的這一年,京城發生了許多大事,你可知道?”鳳紅羽抬眸看他。
想來也是,他一直東躲西|藏,哪裏能知道遠在京城的大事?
“發生了什麼事?”趙元恒隨口問道,他的腦中,一直盤旋著“容王妃”這個詞。容王妃容王妃,她嫁給慕容墨了?
“發生了很多事……”鳳紅羽將京中的幾件大事,一一說了。
“四弟繼位了?”他苦笑一聲,“也合該他繼位,他是坐收了漁翁之利!”
也不知是聽說最不看好的弟弟當了趙國的新皇,還是見到老熟人時,感歎自己一落千丈的命運,趙元恒離開時,一臉的落寞。
“早知今天,何必當初?”荷影看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荷影,這事兒不對。”鳳紅羽忽然說道。
她神色肅然,驚得荷影眨眨眼,忙問,“怎麼啦?小姐,有什麼地方不對?”
鳳紅羽十分嚴肅地看著荷影,“你有沒有覺得,趙元恒出現在這裏,十分的不對勁?”
“不對勁?沒有啊……”荷影努力的想,“奴婢看不出來。”
“你再想想!仔細想。”
“想,想……”荷影揉了下額頭,忽然睜大雙眼,吸了口涼氣,“單於烈將這間小院安排給小姐住,會防著小姐逃跑,一定會對院中的人進行排查。而院中不見其他的仆人,隻出現了一個裝成灑掃的仆人趙元恒,那麼說來,趙元恒出現在這裏,單於烈知道?”
“對,正是如此,趙元恒出現在這裏,是單於烈有意安排的。”鳳紅羽眯著眼,冷冷一笑。
“他為什麼將趙元恒安排在這裏,而不是殺了他?假太子留著真太子,萬一真太子嚷了出來,他假太子的身份一曝光,會成整個趙國人的敵人!他在趙國北地,根本無法立足啊!”
“不,他不會殺了趙元恒,趙元恒和我一樣,都還有利用價值,那便是,那幅龍脈圖!我的手裏,有趙菁給我的一半,另一半,在趙元恒的手裏。”
龍脈圖的事,荷影也知道了,她擔憂地看著鳳紅羽,“這樣說來,單於烈要是得到了龍脈圖的寶藏,小姐就失了價值了,就會有危險。”
鳳紅羽冷笑,“所以,我們得在單於烈去找寶藏前,先離開這裏。”
……
府邸的另一處。
單於烈正盯著桌上的行軍圖,斂眸沉思。
桌旁,格木正向他彙報情況,“主子,鳳紅羽見了趙元恒。”
單於烈未抬頭,隻“嗯”了一聲,“他們說了多久的話?”
“有半個多時辰,兩人在屋子裏說的,聲音很小,屬下怕驚動鳳紅羽,不敢近前偷聽。”
“不必偷聽,本王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單於烈冷冷一笑,“除了敘舊,還能說什麼?鳳紅羽可不會對趙元恒生出憐愛之心。”
“要繼續監視嗎?”格木問道。
單於烈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不必了,本王親自去。那兩人的手裏,掌握著趙國的龍脈圖,一定要想法套出來!”
……
傍晚時,鳳紅羽正琢磨著,單於烈會讓仆人送什麼難以下咽的食物來時,單於烈親自來了,他的身後還跟著四個侍女,手裏均提著食盒。
荷影想著幾天前,單於烈差點非禮了鳳紅羽,還打了鳳紅羽一巴掌,馬上警覺地站在鳳紅羽的麵前。
單於烈淡淡看了眼荷影,沒發怒,朝歪坐在軟榻上的鳳紅羽微微一笑,“孤,抽空來陪你吃晚飯。”
鳳紅羽看他一眼,又往那四個侍女的手裏看去,大約因為單於烈來吃飯,那幾盤菜,做得十分的豐盛。
有肉有新鮮的菜,還有肉湯甜羹及白米飯。
鳳紅羽冷冷一笑,“這是,斷頭前的離別飯?”
單於烈正在擺筷子的手一頓,盯著她皺眉冷笑,“鳳紅羽,你不要將孤想得那麼的冷血,孤不會殺你!”
“是啊,不會殺我,可是,會殺我肚子裏的孩子,對不對?”她冷笑,“我跟我的孩子共存亡!他活我活,他死,我死!”
單於烈眯著眼,“不就是一個孩子麼?掉了這一個,孤會給你另外更好的!”
“我不要其他的,我隻要這一個!”鳳紅羽怒道,心中更是驚悚不已,單於烈,還在打她肚中孩子的主意?
單於烈看著她暴怒的樣子,不由得氣息一沉。
他的確有著打掉她孩子的想法,可前幾天的一晚,他趁她睡著時,偷偷地給她把過脈,她的身體情況很差。別說是打掉孩子,就連瓜熟蒂落的生孩子,都會要了她的命!
她不能懷孕,卻非得懷上孩子,還是懷的慕容墨的孩子,叫他如何不惱恨?而且,還說什麼,跟孩子共存亡!
慕容墨那個自私鬼,值得她拚命嗎?
“鳳,紅,羽!”單於烈冷冷盯著她,一字一字喊著她的名字。
他臉上的怒火越來越盛,忽然,他抬手將桌上已經擺好的飯菜,一股腦的掃落在地,冷笑道,“你不是說,飯菜有毒嗎?那就不要吃了!”
說完,他陰沉著臉,甩袖而去。
那幾個侍女嚇得麵麵相覷,也匆匆忙忙跟著單於烈走了。
荷影望著地上的一片狼藉,唇角一扯,“他瘋了?”
。
單於烈的確要瘋了。
逼迫他瘋的,是慕容墨。
本以為,他假冒趙元恒,能輕輕鬆鬆地得到趙氏江山,誰知,慕容墨趕走了承德帝,推了承德帝的四兒子登基。
原以為,上官氏的南海三城,是他的一隻得力臂膀,在他跟慕容墨角逐天下時,能助他一臂之力。卻出現了一個鄭淩風,僅僅用一萬人,便拖住了南海的三十萬大軍不得北上來助他。
還有金陵城的那個雲楓,寧可被他打成重傷,也不助他,雲楓是江南三城青雲幫的幫主,雲楓倒戈,其他兩城的知府和商戶,跟著全倒戈了。
他無法從江南得到相助。
而江南又是產糧大戶,他的糧草,因此就斷了。
另外,更讓他惱恨的是,司空睿,居然是鳳家三郎鳳睿!鳳睿帶著西秦的五萬大軍,從西往東,朝他步步逼來,打出的旗號是,太子府侍妾燒死了容王妃,鳳睿要替容王妃報仇!
中原的幾個城池,他打下一個,被慕容墨使離間計收複一個。他帶到中原來的兵馬不多,戰線拉得又長,他顧得了頭,顧不了尾。
忙了幾個月,他等於是竹籃打水,空歡喜了一場。
無法,他隻好退回北地來尋蕭燕相助。哪知,北燕又出了事。蕭燕一家三口死了,北院王登基了。
之前,他就跟北院王不和,北院王登基後,查抄了他的烈王府,給他定了個,誅殺王公臣子的罪,還削了他的王位。
北燕,已無他的一席之地。
他這是,為了撿芝麻,而丟了西瓜?
想到如今的境況,心中煩悶的他,便去看鳳紅羽,鳳紅羽卻不領他的情,依舊冷冷冰冰。
怎不叫他惱恨?
“王爺,晚飯,要端來嗎?”一個侍女,在他的書房前,小心的問道。
“滾!”單於烈怒喝一聲。
連格木也驚住了。
這時,柳清澤步伐閑適的走來,看著未點燈的書房,他眸光微閃,抬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