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該是一個甜美的極該休憩的黃昏與夜晚,糖人和暈染著夕照的青石板路都在醞釀著一場美夢,然而這一切隨即便被那轟轟烈烈的聲音給驚醒了。那就像是海嘯一樣的聲音,就這樣突然地,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地一路毀滅了過來。
浸滿血腥氣息的黑霧宛如黑夜的剪影,無邊無際地在半空中翻湧著。洶湧的黑霧就如海潮一般,聲勢攝人地向著房屋向著地麵,從天空湧來。它被打散的海浪在黑暗中盛開,變成無數黑色的索命鐮刀,又如傾盆大雨下降彙合在海潮中。
群鬼湧動,月光與剛剛點亮的燭燈都被黑暗吞沒,哀嚎與絕望的哭喊再無人能聽見,這一方天地頃刻間便成了一場人間煉獄。
在最後一棟樓閣倒塌前,一道白影敏捷地躥了出去,化成流星般的白光消失在了天際。
而此時即使在平靜祥和的花草庭院中,每個人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梅慕九正坐在亭中擬著號召令,寒意一直蔓延在他的身體內,寒冷徹骨。當柳東河驀地渾身是血地跪倒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隻覺那股冰寒都衝到了頭頂,將他腦中那根弦也給猛地崩斷了。
“慢慢說。”他極力冷靜下來,手上連忙給他療傷。
這個出門時還意氣風發的少年,此時在他麵前哭得如同一個淚人,涕泗橫流,幾近崩潰。
“好多人……房子……都倒了,人都死了……”柳東河話都說不清了,喉頭哽咽著,雙目紅腫“我救不了……我救不了……他們都死在我麵前,好多鬼……我打不過……”
“極樂宗的?”
柳東河流著淚點點頭,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已經融化了大半的糖人,一時間竟沒有了表情,空洞而絕望地輕聲道:“都死了,一切都毀了……”
梅慕九隻能將他按在自己肩上,輕柔地拍拍他的背,一句話也無法再說出來。
他隻道沒了龍骨,他們頂多再去尋下一樣魔兵,卻不曾想他們已然喪心病狂到了這般地步。這時秦衡蕭驀地轉身,見是李十八才放下劍來,這種時候,就連他也緊張得不同往日。
“宗主,出大事了。”李十八麵色驚慌,他從未如此不知所措,又震驚無比過“觀禪天宗……觀禪天宗被包圍了,宗門之外方圓百裏都被侵蝕,死傷無數。”
“觀禪現在情況如何?”
“不知,但據說正在廝殺,亦是死傷眾多。”李十八怔怔道“最為可怕的是……極樂地宗……竟就藏在觀禪鶴形橋下的深淵之中!他們這才無從防備,被從中……”
他張了張嘴,突然說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一直坐在一邊的華羽怪叫道:“這……這怎麼可能!”
梅慕九卻不多言,將那擬好的簡短的信遞給李十八,沉聲道:“將此信抄下傳給除帝澤外所有宗門,打更人跟我走。小蕭帶上你的無畏樓,我們現在就去觀禪。”
說完,他環視了一圈在場的人,“上次在無上殿,我已將要交代的事全交代了。此戰,絕不可輕視。”
渡船張連忙道:“有我在,就連東海他們想進來都得問問我的拳頭答不答應。”
“辛苦。”梅慕九強笑著點點頭,看了眼秦衡蕭,兩人同時動了身,打更人便如影子般跟在了後麵。
眼觀了一路末世般的慘象,就是一貫情不露外的秦衡蕭嘴唇也有些發白,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隻消片刻,他們就都看見了已經看不出原貌的觀禪天宗。那本是朱牆金瓦的宏偉宗門,現在已然被黑暗吞噬得徹底,帶著血色的霧氣包裹著這片聖地,黑鳥盤旋在半空中,叫聲惡心而瘮人。
屍橫遍野,就連觀禪天宗的也不例外。守門的兩個和尚早就沒了氣,卻還是頑強地站在門邊,隻是身體卻皮包了骨,雙眼隻剩下白色了。
走進去一個活人都沒有看見,梅慕九眼底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彌漫的血腥氣幾乎讓他們再聞不到其他氣息,根本無法得知還有誰在這裏。
他們走了許久,才在神秀的寶殿外,看見了數十個人。
曾經給梅慕九和秦衡蕭帶過路的大和尚,全身都纏著布條,正在人群的守護下打著坐。聽到聲音,睜開眼,頭次如此驚喜,嘶啞地笑道:“阿彌陀佛……”
不待梅慕九問,他們便都將現況說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是死的人還不算太多,大多數人都扛住了這場突襲,現在都在神秀周圍的殿內休養。而在外的人則充當了衛兵,生怕再有下一次來襲。
一個小沙彌抓著梅慕九的衣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們真的是來救我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