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的數量在迅速地攀升，血一直沒有停止過流動。
失去了太多血液的秦凝風就憑借著那一點點頑強的意誌在支撐著這個閃電的結界。
眼眶熱熱的，視線被模糊了，淚水很快就爬滿了妍開的臉頰。
為什麼她這個魔法師會沒有一點辦法？
為什麼她剛剛這麼不謹慎？
為什麼眼前這個人可以這樣保護她？
她不想這樣。
相互支撐也好，合作對敵也好，她不希望自己是那個一直被保護的人。
那些黑色物質屬於陰暗的水之力量，妍開一開始希望能以自己的火之力量來克製的想法是不錯的，隻是在施法的過程中，顯然是由於她的魔力不足的關係無法克製原本可以輕鬆應對的敵人。
如果——如果她可以有更強大的力量，如果她能夠使用更強大的魔法——為什麼不呢……為了自己，為了眼前的這個人……為了活下去……“西艾兒你覺得，究竟是為什麼呢？”蘇裏耶在不久之前問過黑暗精靈。
“什麼為什麼？”正忙著翻書的精靈沒有聽明白。
那還是蘇裏耶和秦凝風說他快死了之前的事。
“任何生命都是為了活下去而奮鬥的吧。”神族的族長拖著下巴看著夕陽，這一天快要過去了，明天太陽還是會升起來的不是。
“是啊。”精靈的視線和精神都集中在手上的書冊上。
“那麼，為什麼呢？”
“啊？為什麼？”西艾兒不明白了，抬起頭來看著蘇裏耶，“你不是自己回答過了嗎，為了活下去。”自己知道了還來問他，他老年癡呆了啊。
“那麼活下去又是什麼樣的概念呢。”蘇裏耶感歎，“你還記得那個黑色物質嗎？這樣也算是活著？”
他們提到黑色物質的時候，都沒有料想到在後來不久遠的未來，黑色物質將再次成為困擾他們的麻煩。
“當然是活著了。”精靈瞪了蘇裏耶一眼，“你又不是它，怎麼可以理解它的生存方式呢。”
是的，一個生命體是無法理解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生命體的生存方式的。
“我倒是很好奇啊。”蘇裏耶笑開了，“西艾兒你就知道它是怎樣的生存方式嗎？”
“它？”西艾兒的眼睛眯了眯，“那是一個世界的亡靈。”
“啊？”好了，輪到蘇裏耶聽不懂了。
西艾兒放下了手中的書本，“它原本是沉睡在混沌之中的一股力量，卻被錯誤地召喚到了這個世界，它吸收著這個世界的力量，也被這個世界所同化，吸收得越多，就越無法回到最初的狀態，而為了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它就需要吸收更多的力量。”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或許，原來就不應該帶它來到這個世界上。
究竟是因為什麼呢？
因為什麼需要借助於混沌之中的力量呢？
西艾兒自問，卻無法得到回答。
那個沉睡中的自我，那個遠古的創造了他的神靈就好似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在了這個世界的深處一樣。
可是，黑暗精靈知道的，他還在。
隻是，不會給予回答……力量的膨脹，妍開的力量取代了秦凝風的力量支撐起他們的結界，後者因為脫力的關係軟倒在了地上，神誌倒是清醒了一些，對著妍開扯出了一絲苦笑。
千萬要成功啊。
妍開在心裏祈禱著，緊咬著的牙齒在下嘴唇上咬出了一個傷口，血絲從那裏滲透出來，融化在口腔裏帶來腥鹹的味道。
她不想認輸。
“……我所信仰的精靈啊，贈與我你所有的力量吧……”
秦凝風並不知道妍開所使用的是哪種咒語，就算知道，他也沒有阻止的能力了。
再沒有多餘的言語，妍開閉上了眼睛站在黑色物質的包圍之中。
雲層在他們看不到的上空凝結，在雲層的正中心，是一道道閃現出來的紅色光芒。
秦凝風感覺到，四周的空氣仿佛都炙熱了起來，包圍著他們的黑色物質也變得活躍。然而在片刻的活躍之後，黑色物質就在他們四周凝固了一般。
他們頭頂上的雲層中，紅色的閃光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了透過包圍黑色物質也能夠看到的地步。
那是什麼？
秦凝風勉強自己坐了起來，抬頭去看那詭異的天空。
他感覺到了危險，卻不知道該怎樣去應對。
“……我的精靈啊，來到這個世界吧……”
妍開張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變成了豔麗的跳躍著的火紅色。
細細的紅色絲線從雲層的中央降落，它撕裂開了厚厚的黑色物質，將那些它接觸到的東西都化作了虛無。
“神降是很危險的，因為對於人類來說，他們的身體和精神無法承擔神靈的力量。”西艾兒這麼說過，“所以你可以看到，神降的成功率很小，而在成功之後還能活下來的人是不存在的。”
人類無法承受過多的壓力，他們脆弱的生命會被神靈的力量壓垮。
妍開的身上響起了一陣爆裂般的聲響，秦凝風差點以為她就要自己爆炸了。
眼神裏所有的清澈和天真都不見了，那仿佛是虛空中凝結起來的火焰一般的瞳裏，沒有絲毫可以稱作是人類感情的東西。龐大的力量擴散開來，將黑色物質築起的阻隔他們和外界的圍牆摧毀。
降臨在這裏的，是火焰的神靈。火焰組成的彩帶環繞在她的身邊，距離她最近的秦凝風要不是有他的血脈在保護著，恐怕早就被燒成飛灰了。
“沙拉曼得。”西艾兒清澈的嗓音叫出了這位神靈的名字。
在遠古的時代，被賦予的名字。
沙拉曼得的眼神遊移了過來，它用妍開的聲音說著話，“我見過你，在很久以前。”
“是的。”黑暗精靈也閉上了眼睛，等到他再睜開的時候，那雙深藍色的眼睛已經變成了銀色。銀色的光芒如水一般劃過他的身影，將一切顏色都改變了，“在相當久遠的過去。”
沙拉曼得看著他，也在看著周圍那些潰散下來的黑色物質，“我可以摧毀，無法消亡。”
火之力量是所有元素魔法中最具有攻擊性的，它有摧毀這些黑色物質形體的能力，卻無法讓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因為這些黑色物質本身僅僅是它的本體在這個世界的投影。
“由我來吧。”銀白色的月之精靈微笑著，“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不是嗎。”
蘇裏耶走到妍開的身邊，把腳軟得沒有力氣站起來的秦凝風扶了起來。
“沒事吧？”
“沒事。”秦凝風回答的聲音有些虛弱，不過蘇裏耶聽得出來他沒有什麼大礙了。
有時候，有點遠古流下來的血脈還真是件好事。
一種很奇妙的聲音從月精靈那裏傳了過來。就像是最最靜謐的湖麵旁邊的歌聲，又如同晴朗的夜晚顯露出淺淡的模糊的月光的歌聲，西艾兒用古老的語言吟唱著。
這是安魂的歌曲，也是獻給亡者的禮物。
月之精靈是執掌著死亡的精靈，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就是死亡本身。
而現在，西艾兒正把這些偏離了正常生命渠道的亡靈們導回正途。
那奇妙的帶著不可思議透徹感的歌聲仿佛也感染了黑色物質，那些湧動著的水波般的物質慢慢地平息了下來，在他們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危險的液體的水域。
是什麼在發光，在黑色物質中間。
蘇裏耶看著這原屬於他們精靈一族最本能而後來已經被遺忘的力量在西艾兒身上重現。
隨著精靈的歌聲，那些黑色液體中的碎金般的光芒越來越明亮，相對的，黑色液體本身的顏色越來越暗淡。
那些被吞噬的亡靈，難道就是以一種極其痛苦的方式存在著。蘇裏耶的臉上呈現出了不忍的表情。不知道靈魂存在方式的人類並不知道，在靈魂被禁錮和傷害的時候甚至要比肉體受到傷害更痛苦，如果是被吞噬被吸收了，隨著靈魂的消失那些痛苦也會消失，可是，蘇裏耶沒有想到的是那些被黑色物質吞噬的靈魂竟然還存在著，被無邊的痛苦和絕望淹沒。
那首鎮魂的歌曲唱得很順利，隻除了——一個小小的，連黑色物質都沒有察覺出來的挫折。
蘇裏耶卻聽到了，他的眼神充滿擔憂地看著西艾兒又無可奈何。
明知道西艾兒在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救了他之後消耗得很厲害，讓這些亡魂獲得解脫的任務又不得不讓西艾兒承擔下來。
能夠讓死者得到安寧的，隻有月之精靈。
“同我擁有相同力量來源的神靈啊。”借助著妍開的口舌，火之精靈沙拉曼得對他說著話，“魔月的主人會處理好他的一切的。”
魔月的主人嗎？
蘇裏耶努力把嘴角的皮扯開。
西艾兒你看看你和那個人相似到了什麼程度啊，連火焰的精靈王都分不出來了。
“就算是隻有三分之一的靈魂也……”
說了一半的話語突然聽了下來，火焰的彩帶不安穩地攢動著，從妍開的身上冒出了青煙，還有被割裂開來一般的傷口。
“糟了！”蘇裏耶放手，也顧不上沒有他的扶持秦凝風是不是能平穩地站著了。
人類的軀體果然不能承受太長的時間。
足以讓鋼鐵蒸騰的溫度從曾經的妍開小丫頭身上爆發出來，秦凝風隻能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魔法劍在完成了保護他們的任務之後在火之精靈的高溫中逐漸發紅扭曲。
這丫頭還真是個危險人物。
秦凝風在心裏這麼對自己說。
今後一定要小心一點教她劍術，小丫頭是學什麼就用什麼的主，學了劍以後少不了砍砍身邊的人，他都可以料想自己肯定是被砍的第一個了。
蘇裏耶可沒有不怎麼懂得高級魔法的秦凝風輕鬆。依仗著自己和火之精靈的相似來源，他闖進了妍開的火焰之中，盡全力讓小丫頭狂飆的魔力平穩下來。
神降的另一重危險在於成功的時候神靈們的降臨往往會改變人類的本身構造以便更好地容納和使用神靈的力量，若是在人類達到承受的極限，神靈們離開的時候無法恢複人類身體的構造，對人類和人類所擁有的魔法來說是毀滅性的。
所有成功使用神降之術的魔法師都不會活著。他們在最後都死於自身的毀滅。
看不見的力量的妍開的身體上次肆虐。
原來死亡是這麼痛苦的事情，被火焰所占據的眼睛恢複了原來的色彩，小丫頭的眼神裏沒有害怕，隻是有那麼一點迷茫。
得救了嗎？
她可以安心了嗎？
爆裂的力量甚至比上一次尼蘭死亡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火之精靈王的力量要不比身為魔族的尼蘭強大上很多。
撕裂開空間，混亂了時間，在他們的周圍時空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撕扯開了千百條裂縫。空氣和變得透明的黑色物質開始被吸引進那縫隙當中，向錯亂的時空深處滑落——歌聲停頓了下來，西艾兒咬了咬牙，用隨身帶著的小匕首劃開了胳膊，讓透明的夾雜著銀亮的冰晶的血液滴落在了那些黑色物質中聚集起來的代表著靈魂待的光球上。
就好像是得到了某種力量，那些光球紛紛飛離黑色物質，西艾兒揚手，銀色的血液在空氣中有生命一般畫出了一個圈，亡靈們紛紛鑽進那個圈裏，去進行他們的下一段生命旅程……亡靈們離開了，西艾兒的麻煩卻還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