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從矛盾的語言裏看禪的世界(2 / 2)

禪師沒有立刻作答,隻是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了一個“我”字,但字是反寫,如同印章上的文字正反顛倒。

禪師問道:“這是什麼?”

沙彌:“這是個字,隻是寫反了。”

“什麼字呢?”

“一個‘我’字!”

禪師追問:“寫反的‘我’字算不算字?”

“不算!”

“既然不算,你為什麼說它是個‘我’字?”

“算!”沙彌立刻改口道。

“既算是個字,你為什麼說它反了呢?”

小沙彌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禪師:“正寫是字,反寫也是字,你說它是‘我’字,又認得出那是反寫,主要是你心裏真正認得‘我’字;相反的,如果你原不識字,就算我寫反了,你也無法分辨,隻怕當人告訴你那個是‘我’字以後,遇到正寫的‘我’字,你倒要說寫反了。”

禪師又接著說:“同樣的道理,好人是人,壞人也是人,最重要的在於你須識得人的本性,於是當你遇到惡人的時候,仍然一眼便能見到他的善惡,並喚出他的‘本性’,本性既明,便不難度化了。”

善人要度,惡人更要度;越是汙泥,越可長出清淨蓮華;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所謂善惡正反,隻在一念之間。“善惡是法,法非善惡”,從本性上看,沒有一個人不可度啊!

唐朝的黃檗禪師,出外遊學時,半路遇見一位深藏不露的高僧,兩人一起同行,走到一處,碰到溪水暴漲,不能過河。黃檗禪師便將錫杖往水中一插,脫去腳靴倒掛在杖頭,然後就地打坐起來。高僧見狀便說:“過去,過去呀!”

黃檗禪師仍舊坐在原地,麵不改色地說:“要過你自己過,我要在此地休息。”

高僧於是自己渡河去了,行在水中如履平地,涉過水中央時,還轉頭叫黃檗禪師:“跟上來呀!”

黃檗禪師見他果真自己行渡過溪,大喝一聲說道:“早知道你是個自了漢,便先斬斷你的雙腿,不讓你過河。”

高僧哈哈大笑地說:“偉大!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乘法器。”

乍看之下,可能不了解其中的玄妙處,尤其當黃檗禪師惡言相加時,高僧反倒哈哈大笑,讚歎黃檗禪師是了不起的大乘法器。禪的轉機在此,禪悟也在此。黃檗禪師看到眼前居然是一個自利而不利人的自了漢,因此才喝斥他,給他一番提撥。而這位高僧是在天台山證悟得道的大阿羅漢,他故意試驗黃檗禪師的道行,看到黃檗禪師早有自覺覺人、自度度人的器度,因此才稱讚他為濟世利群的大乘菩薩。

從以上一些例子來看,可以知道禪師的矛盾言語,其實是透過禪悟的自性所流露出來的智慧。我們可以從中體會他們生活的境界,何止如陶淵明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境地而已?陶潛的心靈境界是澄明通淨的,但是還有“境、我”之分,並且尚有車水馬龍、桃花源地的差別,而禪者的心卻早已根除這種分別意識。就禪師而言,縱然是龍潭虎穴也可以是參禪的山水地,何必一定要桃源林下;刀山劍樹也可以是法座禪床,何必一定要軟墊敷具?有一首詩描寫得好:

刀山劍樹為寶座,龍潭虎穴作禪床;

道人活計原為此,劫火燒來也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