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得她的情緒,他蹲在地上盯著五大箱沉甸甸的紙箱,想著該怎樣處理。好不容易開創出一個局麵,遭此一挫,會帶來多少負麵影響?當然,自己也有一定責任,設計稿出來沒有仔細看,不能全怪綺華。商場也有責任,但顧客是上帝他爺爺,豈敢說半個不字?重新印刷當然可以,但無疑給本來就捉襟見肘的資金雪上加霜,況且兩天時間也不夠。發出去的海報得收回來,還要忍受人家嘲笑的目光。
“嘿!”他以拳擊掌,重重地歎了口氣。
林綺華大氣也不敢喘,瞅著他,心裏巴望著他能出個萬全之策。方曉偉回頭看她,遇上她畏怯的目光,心頭一軟,仍端著一張冷冷的臉:“你說該怎麼辦?”
“———我們用———印刷好的膠紙貼上去,行不行?”她猶豫著把心裏想了好幾遍的念頭說出來,這是既能補錯又節省資金的補救措施。
他沉思了一下,搖搖頭,“不行,客戶不會接受的。”
“他們———也有一定責任,不能全怪我們。”她急急說。
“顧客是上帝他爺爺。”他用嚴峻的口吻,“任何錯都是我們的,想要在廣告界打出一片天地,唯客戶是尊。重新印刷,把發出去的收回來。”
“那,我們要損失多少?”她心疼地算著賬麵上並不樂觀的數字。
“三四萬吧。”歎了口氣,他心裏也疼得厲害。
“曉偉,這次的損失算我的,我一定賠你。”
“你拿什麼賠?”他斜了她一眼,“去歌廳唱歌嗎?”
本是就事論事,並非有所指。
林綺華聽來卻是覺得方曉偉在譏笑她,一下子哭出聲來,“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曾經做過的職業。唱歌怎麼了?那也是正正當當的工作,我賣藝不賣身,我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如果———你嫌我,可以辭了我。”她捂著臉,肩頭一聳一聳。
“說你兩句就這樣,什麼態度?唉,難道我方曉偉前世欠了你還是怎麼的?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要緊的是怎樣補這個漏洞。”說辦就辦,方曉偉首先給魯經理打了一個電話,向他表達了真摯的歉意,把自己的解決方案向他全盤托出。在方曉偉誠懇的道歉和真心的請求下,對方接受了他的方案,並寬餘了兩天時間。
接著,他取得了五十位大客戶的地址,同林綺華兵分兩路,馬不停蹄地收回印錯的海報,奉送上嶄新的海報和道歉信,幸虧絕大部分客戶就在本市。
這件事把兩人折騰得灰頭土臉披頭散發,賠盡了笑臉跑細了腿,真是夠嗆。
“你說,你倒說說看。”方曉偉從最後一個客戶處回來,用車子載著林綺華,“你的能耐是不是夠大,好端端的生意不做,弄出這件事折騰折騰。你嫌我空閑得慌還是你自己吃飽了沒事撐的?”
林綺華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上吃吃地笑。他寬寬的後背,他頭發身上散發著濃濃青草樣清新的男兒氣息,這氣息讓她迷醉!這些日子跟著他奔波,雖然辛苦,卻覺得,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車子正疾駛著,突然車速慢下來。“糟了,沒汽油了。”方曉偉暗暗叫苦。這幾天,這匹勤勞的馬兒馱著他跑了那麼多路,的確渴得要命。
這前不著村後不落店的地方,方曉偉隻得推著車子前進,林綺華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天色漸漸暗下來。兩人都沒吱聲,走倒運了喝涼水都塞牙,讓誰的心情都不會好。突然林綺華身子一歪,“哎呀。”尖叫著蹲下身。
“怎麼了?”
“腳扭了。”方曉偉隻得支好車過來,“讓我看看。”
她扭捏了一下,伸出腳給他看。方曉偉在學校裏學過急救方法,他握住她的腳丫子,略略把捏幾下,就用力一掰。
“啊———”她慘叫起來,聲音在空曠無人的周圍顯出幾分恐懼,身子一下子跌倒在方曉偉身上。方曉偉也被她誇張的尖叫嚇了一跳,看見她眼淚汪汪地嘟起嘴。
“好了,沒事了。”扶起她,她卻像被地粘住了,怎麼也站不穩,漂亮的臉在淡淡的月光下柔柔地對著他。
方曉偉心頭一動,不由不承認綺華真是一個讓男人陶醉的嬌柔女孩。“好了,真的沒事了,你試試看。”把她硬拉起,她不情不願地走了幾步,的確沒事了。
她心裏暗暗歎了口氣。
走了約摸十分鍾左右,終於看見一家加油站,兩人掏盡了全身的口袋,才算湊足了油錢。在人家似笑非笑的注視下,兩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加完油開著車子狂奔好幾裏。耳邊的風呼呼狂吹,林綺華的頭發狂舞,她嚇得尖聲大叫,死死抱住方曉偉的腰不放手。
快近市區,車子才緩下速來。兩人感到饑腸轆轆。
“你回家去還是仍住公司?”方曉偉問。
這些日子夜以繼日地忙碌,林綺華來去不便,索性把公司裏的沙發當了床。林綺華轉了轉眼珠,“還是住公司裏吧,這兒離家太遠了。”
“有很長時間沒去看奶奶了吧?”
“前兩天剛去看過,她現在身體反而硬朗了。”她有些羞愧,要他提醒她的孝心,不過看望過奶奶倒是事實,奶奶又是好一頓數落她的瘋跑。
“把那個屋子賣了,就在城區買個新的吧,也好就近照顧你奶奶。”他熱心地建議,“省得以後城裏城外跑。”
“買個新的?”她搖搖頭,“現在的房價這樣貴,買得起嗎?你沒看過前兩天接的那個樓盤廣告?每平方七八千耶。況且老屋也不值幾個錢。”方曉偉一時倒也說不出話來,他發動了摩托車。
“去哪?”發現他的方向並不是公司。
“去我家吃飯,先解決民生問題。”
“不!”林綺華驚叫起來。去方曉偉家是求之不得,隻是這樣雙手空空毫無心理準備地去,她可不願意。況且,這幾天都忙得沒有精力打扮自己,人整個像個燒火丫頭一樣粗粗糙糙,幸虧方曉偉這幾天連看她一眼的空暇也沒有。想象中,去他家應該有著很好的天氣,很好的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眉目如畫,以藉獲得美好的首肯,而不是眼下的落泊相。
方曉偉可沒她想象中那樣浪漫唯美,不管不顧地向前開,風從她臉上呼呼刮過,她急得直拍他寬寬的後背,“總得帶點什麼禮物吧。”
“我沒錢。”他老實不客氣地說。
綺華摸索著空空如也的包,心裏那個急啊。車子駛入燈紅酒綠的市區,從一家家閃爍著霓虹的娛樂場所經過,林綺華眼睛一亮,“快停車,快停車。”車子停下。“幹什麼?”方曉偉不解。
“你等等,我馬上出來。”她說著快快跑向一家夜總會。
難道她真的想唱幾首歌賺錢?心裏直犯嘀咕,也隻得倚在車座上耐心等著。
在方曉偉要扔掉第二根香煙的時候,林綺華從裏麵一蹦一跳出來,邊笑邊喊邊向他揮手,走近了他看見她手裏握著一小疊嶄新的百元紙幣。
“什麼地方撿的?”他不敢置信,煙頭燙痛了他,忙扔掉。
“就在大門口啊,有很多人在撿,你也去啊。”她大笑,“是以前他們欠我的工錢,一直記著賬呢,我差點忘了。”她笑得花枝亂顫,“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一千兩百塊,夠我們花幾天的了。給!”
她把錢交到他手上,就這樣心無旁騖地交給他,用坦蕩的明眸看他。
方曉偉眼裏突然又酸又脹又熱,他想到四個字:患難與共!
自從打拚開公司以來,綺華沒拿過一分錢工資,相反還貼進不少脂粉錢。諸如買些落市而不失新鮮的蔬菜魚蛋自己做飯吃,一些辦公用品筆呀紙呀的,她從同學上班的地方能揩油就揩油,能牽羊就牽羊,能少用決不多用,能省則省。還細心地裁掉辦公信簽上的公司名稱,以免方曉偉不好意思用。
方曉偉大而化之,拿過紙筆就用,沒了跟她要,從不問來蹤去影。有時不經意看見一些信簽上沒來得及裁掉的字,就問她,她理直氣壯,“女人天生就是愛占小便宜的嘛。”他也懶得跟她在這些小事上計較,叮囑幾句,忙自己的事去了。
能看著方曉偉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能和他在一起度過每一分鍾,對林綺華而言,就是最大的快樂和滿足。她樂此不疲地從一針一線節約起,苦中作樂,享受著與方曉偉風雨同舟並肩奮鬥的無限樂趣。
她有時也想到兩人賺了大錢後,她豐衣足食寶馬香車的幸福生活。
“綺華,謝謝你。”接過錢,他隻覺手中沉甸甸的,“我們現在還在打基礎,假以時日,我們的狀況一定會好起來的,相信我,以後一定會加倍償還給你的。”林綺華一個勁兒點頭,用信賴的目光看著他,像個乖孩子在聽大人的話。
買了些體麵的水果禮品,林綺華忐忑不安地跟在方曉偉身後,心裏直犯毛:方曉偉的媽媽會不會是個凶巴巴的女人?會不會喜歡自己?會不會———
方母已迎了出來,“曉偉,怎麼這麼晚?這是———”用疑惑的目光打量漂亮幹淨的女孩子。
“伯母,您好。”她靦腆地笑,一顆心怦跳不已。
“這就是林綺華啊,不是在電話裏早就認識了,你不是老想看她嗎?”方曉偉懶懶地倒在沙發上大喊:“累死我餓死我渴死我了。”他預備享受兩個愛他的女人的溫情。
方母忙去倒水,林綺華接過,“伯母,我來。”把水遞給方曉偉:“曉偉,給。”一邊想著方曉偉剛才那句“你不是老想看她嗎”,心裏那個甜甜的滋味。
方曉偉一飲而盡,隨意把杯子還給她,她又放回原處。一舉一動妥當而默契。方母滿意地點點頭,這個女孩子倒挺伶俐乖巧的。
在廚房裏燒菜,林綺華幫著洗滌切菜,和她噓寒問暖說些舒心話、外麵的有趣事新鮮事,把方母逗得更把她另眼相看。林綺華又身手初試,燒了很有特色的菜,色香味俱佳,更讓方母嘖嘖有聲:“綺華,你模樣長得這麼漂亮,還會燒菜做飯,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可不多了。我家曉偉多虧有你照顧著,開始我還不放心,現在我服了,放心了。”林綺華微笑地說著謙虛謹慎的話,吃好飯又幫著整理碗筷抹桌擦凳,把方母樂得合不攏嘴,心裏直打小算盤。閑聊了幾句,林綺華有禮貌地告辭出門。
“你住哪兒?讓曉偉送你回去吧。”方母說。
“不用了伯母,我住公司裏,坐公交車馬上就到了,伯母,再見。”盡管心裏多麼盼著方曉偉能送她回去,她還是說著違心的話,盡力討方母歡心。
方母暗暗讚著她的善解人意,一邊把一些零嘴往她兜裏裝一邊說:“下次和曉偉一塊兒來喔,下次再來喔。”
方曉偉把她送到車站,臨上車,她回過臉,對他眯著明眸:“伯母———並不討厭我嘛。”
“誰說討厭你了。”他莫名其妙。
林綺華咯咯笑著上了車,心裏樂陶陶的。不討厭就是喜歡,喜歡就是愛,愛就是……
這個月方曉偉接到一單不小的生意。
某家小通訊公司用了幾年時間,爭取到一個知名品牌的全權代理。廣告打了半年,試營業了半年,業績始終上不去,眼看著要被取消代理權了,經理急得四處找廣告公司做企劃。方曉偉得此訊息,使出渾身解數獲得了這份訂單。
“我們能讓他們的生意做活嗎?”林綺華嘀咕。
“做活了他們的生意,也就做活了我們自己的生意。”方曉偉簡單明了地說。
隻要聽到方曉偉說“我們”二字,林綺華心頭就甜絲絲的,再苦再累也煙消雲散。
夜深了,方曉偉辦公桌上的方案堆得滿滿的,剛被確定,很快又被否決。眼皮不由自主地快粘住,他站起身,進洗手間洗臉,把臉淋濕,望著牆上自己的影子發呆。牆上的影子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忽然他眼前一亮,扔掉毛巾,顧不得一頭一臉的濕漉漉,跑回寫字間,奮筆疾書。
通訊公司的經理皺著眉頭看著手中的文案:“小牛搭大車?這是什麼企劃?”
“我們不是有句俗語叫做‘老牛拖破車’嗎?”方曉偉坦率地說,“我們做的企劃重點突出的是××品牌,而不是你們。消費者會在品牌驅動下實施購買行為,進而注意到你們的存在。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貴公司目前還是家發展中的小型公司,而你們代理的是個知名品牌。小牛很難拉動大車,但小牛可以坐上大車,搭上順風車。”
“那麼,他們光知道這個品牌而不知道我們這家店怎麼辦?我需要的是盡快提升我們店在消費者心目中的地位,也就是說他們要買手機就隻想到往我們店裏跑。”經理焦灼地說。
方曉偉微微一笑,知道他會這麼想的,“更遞進一層的意思就是,××品牌是為你們爭取到代理權而優惠的,而不是你們為爭取到代理權而優惠的。”
“那有什麼區別?”經理不明所以。
“主體是品牌,客體是你。你首先要讓自己謙虛謹慎地站在品牌的影子後麵,站在他們後麵,精心經營你們的生意。隨著良好的經營方略,有口皆碑的售後服務,假以時日,一個頗具知名度的通訊公司在消費者心目中樹立起地位,應該不是一件難事。當然,前提條件是能得到××品牌的大力支持。如果你們正式開業時他們能來捧場,這對你們來說利益是不言而喻的。”
“能能能。”經理一疊聲說,“他們一定會來的,這幾年我和他們的交道打得很火,他們看中的就是我們創業的吃苦勁,才讓我們做代理的。”
這個企劃做得相當成功,方曉偉的公司自然得到了相當大的一筆利潤。這以後牌子打響,生意接踵而來。
“曉偉,你過來一下,電腦怎麼死機了?”林綺華嬌潤的聲音。
方曉偉嗯了聲,推敲著手頭的文案,沒有挪動身子。林綺華等了會兒,不耐煩了,跑過來拉起他的手就走。他看了看電腦,搖搖頭,用鼠標點擊幾下,電腦馬上運行自如。“以後多讀點電腦方麵的書,多學學多練練,別做完了事就聽歌,一點也不長上進心。”他數落她。
她歪著頭裝作想了想,“好吧,我聽你的話,多聽歌少練習。”
“這就對了。”他滿意地點點頭,猛地悟到,“哎,你說什麼,多聽歌少練習?我是這麼說嗎?你簡直就是混淆視聽。好了,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能修到什麼地步,成什麼正果,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啊,你這是尼姑庵還是和尚廟,還要人家修行?我可不喜歡做尼姑,冷冷清清的,有什麼意思。”她撅著嘴,好像真的讓她做尼姑了。
他擠眉弄眼:“對了,我忘了做尼姑就不能嫁人了。”一臉壞笑,“女孩子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嫁人,嫁個有錢人,而不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話一出口,後悔潛上心頭,擺明了在吃她的豆腐,甚至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挑逗味道。他惴惴不安地偷窺她的神情。
她咬緊下唇,眼睫輕泛,弧度極美的臉頰浮上紅雲,“你說得不錯,女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嫁人,但不是嫁給有錢人,而是———嫁給有情人。”側過臉,她給他一個柔情似水的笑靨。
他再度為自己說過的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