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又收到一筆辦喪事的錢。

鄰居女人們都是富有情感的,聽媽媽一說,鼻子一酸,眼淚就啪嗒啪嗒掉下來。難道她不想她的母親嗎?難道離開母親這麼多年,就忘了自己的本了嗎?她們一麵哽咽著,一麵提出了自己不平的疑問。

時間悄無聲息地從身邊流過。在我緩慢的成長過程中,親眼看到了大舅、二舅、三舅,乃至整個村莊,家家戶戶將平房拆建成樓房,由黑白電視機改換成彩電,電話線從這頭伸到那頭,在天空中張開巨大的不見邊際的繩網。

我考上大學後第二個春節的一天晚上,親友們坐在一起閑談。電話鈴響了,小舅媽接起電話,低聲地說了幾句,就跺著腳對外婆喊,姆媽,快點快點!是天津的娘姨。外婆一時有點茫然,但很快反應過來,丟了手中的抹布,急急地向電話走去。外婆叫一聲“喂,你好嗎”,就淚流滿麵,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我想,難道二十多年的離別,就為製造這一刻的感動麼?去的時候紅顏烏發,現在說不定已經兩鬢如霜,即使相見也已不相識了。後來媽媽接過電話,外婆站在一旁,抬起衣袖擦眼淚。

喂,我是阿兒,大娘姨,你在那邊好嗎?

我們這裏很好,生活很好,都蓋了樓房啦。三層樓。我的兒子前兩年考上大學啦。浙江大學。對,你走的時候,還躺在搖籃裏。

我們都盼你回來看一趟啊,回來看看親人們,看看這裏的變化。在外婆墳前上一炷香也好啊。

就要回來啦,太好了。

天津外婆和天津外公重返故鄉的時候,我在學校裏讀書。每天坐在教室裏,看到窗外的花樹間,春天一點一滴地走近,後來初夏的陽光也在枝葉間動蕩跳躍了。暑假回到家裏,媽媽告訴我,天津外公還給了我三百塊錢,作為見麵禮,從相冊裏看到我的照片,連聲地說好。我也終於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當時兩人已經訂婚,不料男的居然考上了大學,形勢急轉,女方家長想高攀不上了,打算解除婚約,男方卻礙於臉麵,最終還是結了婚,畢業後工作分配到天津,於是舉家遷到那裏去了。

媽媽見過他們的麵,後來在與鄰居女人的偶爾閑談中,總不免流露一絲憫惜之情,她說,有什麼好呢?說起來是嫁給了大學生,其實男的出國回國坐飛機,她又沒得坐,看上去還是那樣子,臉上這麼多皺紋,有什麼好呢?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