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年月擱置的淺秋
八月未了的夜晚,夢裏依稀聽見窗外有嘀嗒嘀嗒的雨聲,清晨醒來,路麵隻剩下淺淺的雨痕。一陣風過,才恍然覺出,夏天已經走到它的盡頭。路過那條每天必經的林蔭小道,一片落葉在微風中掠過我的眼簾,這一年的秋天來得跟往年的一樣突兀。
劉若英寫過一句“四季裏唯有秋天是一夜之間說來就來的”,真是這個樣子。隻覺那麼一瞬間,秋天就硬生生地爬上了我們的眉頭。天涼了,樹黃了,秋天不打招呼地在我們眼前悄無聲息地鋪展開來。
秋天,是一個與遠行有關的季節,是一個與想念與感傷有關的季節。
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一個人拖著沉重的行李,告別父母,遠離故鄉九個小時,把自己拋給這座陌生的城池,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八月未了,夏日已盡秋之未到的時節,很淺很淺的秋意,我在我的文字裏稱之為淺秋。一個人,在陌生的環境裏,軍訓、學習、寫字,或者無所事事。融入是一個不可預知的過程,直到對周遭的這個環境失去一切的陌生感和無所適從。那一段路,現在有著清醒而深刻的記憶。烈日炎炎下軍訓場上嘶啞的呐喊;寂靜的深夜裏輾轉反側的無眠;夜空下獨自一個人對月自冷的思念……那時寫就的詩篇,在過往的年月裏,燦爛或者荒蕪著。
又一個秋的輪轉。又有新的學生進校,接新生的時候,他們一一走過我的眼簾,臉上刻滿了好奇,就像去年的我一樣:第一次離家;對未知的大學生活充滿向往;對周遭陌生的環境無所適從……看著他們,我忽然想:他們就是千千萬萬個我,一年以後,也會像現在的我一樣,有自己的小小欣喜和感傷,對未來產生小小的迷惘和失望。
時光擱置的淺秋,秋風微涼中許多思緒千絲萬縷糾結在腦際。
那年秋初人來人往的車站,清淺微笑的女孩臉上隱含著淡淡的憂傷,她轉身上車時背影單薄,大大的畫板晃悠悠地將她遮了大半,最後隻剩下疾行的列車車窗裏伸出來使勁揮舞的一隻手。一切舊的場景,最後幻變為一隻揮舞的手無聲地定格在秋日的天空裏,四下沉寂,隻剩下悲傷無聲蔓延。清風拂過麵頰,風中似有她的聲音縈繞耳畔,說,若非,為了夢想,哪怕顛沛流離。我在秋日的午後想起她來,忽然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平庸和軟弱。
她是美術的癡迷者,為了夢想放棄高考,甚至和父母吵得雞犬不寧。在高三剛開始的那個秋天決然地選擇南下,跟我說,我的夢想,並不是在高考的獨木橋上擠得頭破血流。走的時候,父母生氣得不去送行,隻有我一個人幫她擰包,囑她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她的臉上有憂傷,卻堅決地沒有一滴眼淚。那時她說,我是個不甘平庸的人,因此幹什麼都義無返顧。現在,她在南京,前不久終於有了自己的工作室,給一些出版公司和雜誌社畫畫。生活平靜,但是因為喜歡,所以自覺幸福。七月末的時候收到她的信件,用溫軟的語氣講述自己的生活和夢想,隨信郵來的照片上,她清淺的笑融入在古城裏。
而我呢,還是和當年沒有兩樣,匆忙麻木地生活,對未來一無所知。我們,越來越遠了,不僅僅是在空間上。
年月擱置的淺秋,在深深的記憶之海裏,將年月打撈,把往事晾曬。於是,許許多多的情節一一展現出來,像無聲的黑白老電影。
那年秋天盛開在陽光裏的微笑,早已消失在行走的旅途;那年秋天銘心刻骨的愛與傷害,都已經在時光之河裏變得平淡無奇;那年秋天到來和離開的朋友,散落在時間和空間的無涯荒野裏了……
在深夜裏給那些遠在天涯的朋友發短信,傳達秋之到來的消息,過了幾分鍾收到一條回信,來自遙遠的天津,說:是啊,秋天說來就來了,可是我們的秋天哪裏去了呢?
讀著短信,我突然怔住,腦海先是一片空白,隨後頓覺荒涼,心裏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悲傷。
是啊,秋天是來了,可是那些屬於我們的秋天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