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底片上的深冬 底片上的深冬(1 / 2)

第四輯 底片上的深冬 底片上的深冬

我知道,她每天中午的12:30都會準時搭地鐵到三元裏站。

為了遇見她,每天中午的11:55我都必須踩著短暫的鈴聲飛奔至江南西站。接著,花十幾分鍾的時間在人群裏搜索她,悄無聲息地,鎮定至極地移到她的身後,並與她踏上同一班地鐵。

臨近深秋,到三元裏的人忽然猶如路旁的法國梧桐樹葉一般。越漸稀薄。很多時候,車廂裏就孤獨地坐著那麼幾個人。沒有了熙攘背影的阻擋,我的視線變得明亮而透徹。揚眉抬手,便可將她看得分外清楚。

她的頭發修長,在璀璨的燈光下黑得有些發亮。偶爾,她會將修長的頭發披在肩頭。但大多時候,她都僅是束一彎高高的馬尾。散開的劉海前頭,別著兩枚青綠的發卡。

我喜歡那發卡的顏色。在落葉枯枝的深秋裏,它們像一縷遙遠的春風,拂開了我的心門。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我似乎都能隱隱約約地聞到,一股來自早春特有的氣息。

她的睫毛很長。於我這樣的高度斜視下去,明顯能夠看到,那些細密翻卷的趨勢。她很少抬頭。即便有,那也是非常短暫的一瞬。不過,在這一瞬間,我完全可以看清她的眼睛。那麼憂鬱與潔淨,像薄薄的烏黑後麵的陽光,讓人心生希冀。

我要到的站點並不是三元裏。我之所以每次默默地坐到終點,無非是為了能與她多呆一段時間。江南西到三元裏,足足有六個站。當飛馳的地鐵將這六個站轟隆隆地駛完,我心裏的竊喜,便會在刹那間溢滿離別的悲淒。

為了將戲演得更為逼真,我總是興奮地走出地鐵站。直到遠遠地看著她離去,消失在茫茫人海,我才迅速轉身,等待下一班去越秀公園的地鐵。這一切的一切,她並不知曉。

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

那天,我意外地看到了她的名字。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鄭重其事地掛著校牌。她依舊不說話,獨自站在地鐵的走廊裏。

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她胸前的名字,在即將到達三元裏之時,我鼓足勇氣,坐到了她對麵的空位上。顯然,她對我的舉措表現得有些驚訝,抬頭看了看我。想想也覺得好笑,有那麼傻的一個人,站了整整六站,直到臨近終點時才想起來要去尋一個位置。

我側頭看向逐漸靜止的窗外。心裏,卻無緣無故地漲起了一片海。呼嘯著,奔湧著,讓我呼吸急促,心如鹿撞。

就在她預備轉身的一刻,我定睛記住了她的名字。江曉薺,南武中學,高二(3)班。

那天,我沒有再搭回程的地鐵。昏沉沉地出了站,瘋了似地順著洶湧的人行道狂奔。我心裏有一股不可遏製的熱血,沸騰著,鼓噪著,如果我不發泄出來,它一定會將我的胸膛漲破。我跑了許久許久,直到汗流浹背,累到在路旁的木椅上。才呼哧呼哧地笑出聲來。

我抬頭望著碧藍的天,旋轉的樹葉,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間默念。江曉薺,江曉薺。

很多時候,我真想勇敢地走上去,拍拍她的肩膀,溫和地說上一句,你好!那麼,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她的注視和微笑。

隻是,這樣的念頭由弱到強,由強至弱地反複了許久後,我還是沒能上去,靠近她的箭頭。我和她像地圖上的兩條涇渭分明的河流。明明湍急在同一片土地上,明明眼看著就要有了彙集的交叉口,卻偏偏被一座山,被一個村落隔在了前頭。

於是,我們終究隻能這麼互不相幹地流淌著,在最熟悉的距離裏,陌生地走完彼此的路途。

感傷了許久後,我終於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向她表白我的心跡。就這樣,我的青春時光出現了兩種密不可分的等待。一長一短,貫穿了我的全部生活。

短的,是我每天都不可間歇的關於12:30的等待。長的,是那一個激動人心的,預示著我將正式步入成人行列的十八歲生日。

我在淡藍的日記本裏,冰涼的課桌上,不由自主地寫著她的名字。每寫一遍,我就暗暗地在心裏說上一次,江曉薺,你好!目的,隻是為了能在十八歲那天,讓她看到一個泰然自若的大男孩。

現在,是我第三千六百六十一次寫下這句話。江曉薺,你好。

我沒想到,我和江曉薺的距離,可以拉到如此之近。

地鐵剛駛進珠海廣場,便嚷嚷著上來了一幫南下的打工仔。他們笨重的行李和魁梧的身軀,把我和她雙雙逼到了靠門的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