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一般的沉默在特蕾莎和傑克之間彌漫開來。
“現在我們怎麼辦?”傑克問道。
特蕾莎還跪在火山口, 目不轉睛地盯著岩漿不放。
“我不知道。”她說,“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有主意的哪一個?”
“因為……你看上去很冷靜?”傑克遲疑地說, 打量著特蕾莎的表情,又有些不確定起來,“你真的還好嗎?你好像不怎麼難過的樣子。”
“我隻是不相信哈利真的會做這種事——當著我們的麵跳進岩漿,當著我們的麵自殺。”特蕾莎冷冷地說。
她僵硬地繃直了唇角,任由長發垂落在臉頰兩側。岩漿橙紅色的光芒倒映在她藍色的眼中,像是海洋裏燒起了一團火。
有這麼一刹那她忽然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來自胸腔的憤怒確乎是出自於她本身,那顆冰冷的心髒確乎是在為那個自稱為吟遊詩人的少年而劇烈地跳動。
不是因為她偽裝出來的麵孔和來自皇帝的命令, 不是因為她還未能解開他身上的謎題, 更不是因為別的任何一個來自外界的理由——這所有的感情都隻是出於她自己的強烈願望,就好像在那一刹那之中,她成為了她自己。
她冰冷的麵孔在火焰中顯得晦暗不明。
“你為什麼聽哈利的話?”她突然問道, 又好像隻是在自言自語。
傑克一愣, 回答說:“我沒想這麼多……我在聽他的話嗎?”
“難道你沒有?”特蕾莎反問。
“我真的沒有注意。”傑克老老實實地說,“也許我真的在聽他的話, 因為他說的好像就是我想做的事情,隻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
“最開始呢?為什麼他要你買酒給他,你就買給他了?”
“……那隻要一點點銅幣。”傑克說,“而且我覺得如果我照做, 一定會有驚喜。”
那張毛乎乎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顯然,他是想起來在那之後文卿的演奏, 盡管當事人堅持自己並沒有真的演奏。
“我明白了。”特蕾莎輕輕地說。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站起身,鎮定自若地拍了拍長袍上沾染的灰煙,又捋了捋長發,將它們從額前往後梳理,盡可能清理掉它們的表麵所吸附的浮灰。
在一個時時刻刻都會噴發出濃煙和岩漿的火山口上要把自己清理幹淨當然並非易事,然而特蕾莎好像也不是真的想要著裝打扮。
她僅僅是借助這些動作理清心裏的一團亂麻。
就像是幾年前,在那個一度輝煌的家族走向了沒落的時候,作為家主唯一的女兒,家中擁有的最好的政治籌碼,她毅然決然地拒絕了名單上所有的聯姻人選。
這一做法令她的父親勃然大怒,他衝進她的房間,打斷了她的梳妝,侍女惶恐地退下,甚至不敢為她戴上固定盤發的珍珠發簪。
那一頭聖達坎家族特有的鉑金色長發如同流水一樣傾瀉下來,在鏡子裏,在父親的咆哮聲中,她看見它們沉重地散落,重重地砸到地麵上,每一根都折射出極其好看的光。
侍女退下了,她隻好自己梳理它們。那時候她的頭發還那麼長,留了一輩子那麼久,因此整理好它們的時間同樣是那麼長,長得就像是另一個人生。
那時候她在想什麼呢?記不清了,沒人能記得自己上輩子的事情。她隻是慢慢地梳好長發,然後站起來,把法杖對準了父親。
當天夜裏,在快刀斬亂麻地處理好家務事之後,她又坐在梳妝台前最後一次梳理一直拖到地上的長發。
然後她剪下過長的頭發,隻餘下齊耳的部分,穿上厚厚的掩蓋身形的黑袍子,帶著孤注一擲的信心和她所僅有的、全心全意的忠誠,拜訪了當時尚且還在醞釀魔法改革的皇帝。
她在心裏比對著這兩個人。
皇帝是那麼的高深莫測,幾乎沒有人能看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心中謀劃著什麼決定這個龐大帝國未來走向的計劃;而哈利呢?他是個小孩子,有時候又不像是小孩子,他身上帶著小孩子特有的高深莫測,他的邏輯都很簡單,所以你簡直搞不懂他的邏輯究竟有何道理。
她的指尖在長發之間滑動,這時候她忽然有些遺憾自己的頭發這麼短了,同時她又有些慶幸自己的頭發那麼短,短到她來不及權衡利弊、斟酌得失。
她的指尖一閃,一個銀白色的發圈憑空出現。她將披散的長發束起來,深吸一口氣,而後轉過頭衝傑克點了點頭,說:“我先走了。”
這個美麗的女人昂起頭,以一種不輸於以往任何一次的堅定和果斷,毫不遲疑地向前邁出一步。
她在轉瞬間沉沒在岩漿裏。
“……特蕾莎?”傑克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