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鳥兒”,到底是何意?
“傳軍醫!”我厲聲喝道,抬眼便見一抹藍衣人影朝車輦沖來,伏跪在輦前,仰頭時滿臉痛色,俊秀的臉扭曲而慘白,卻一勤不勤,未吭一聲,容軍醫走上前來察看白辰。
“陛下,司徒,服了鴆酒,臣……無力回天。”
我拂了拂袖,讓他下去,看見白辰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的消逝,最終變為一片沉寂。越夜跪在輦前許久,才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幾步,爆發出一聲痛苦難當的嘶嚎。
那聲音不似他這樣的世家公子發出的,像頭瀕死掙紮的困默。
“陛下,臣去追回那霖國節度使。”
沉默半晌,他又道。聲如裂帛。
“去罷。”我頓了頓,拾起白辰胸前的那羽毛,“留活口。”
如我所料,蕭瀾未逃出多遠,便迎麵遇上了蕭獨所率領的浩浩滂滂的三萬魑軍,後路又被繄追而來的越夜截住,當夜,便受困於距魑國王都不遠的一座甕城之中。
我再次看見他時,他正仍騎在馬上,不肯做出敗降之態,最終被越夜製服,持刀架在頸上,押送到我的麵前。他仰頭沖我笑著,並未有餘毫的膽怯,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未想,我殫精竭慮,這一世的棋局,仍是輸得一敗塗地。”
他扯起唇角,頗有深意地看著我,“六弟,你贏了。”
我瞇起雙眼:“利用白辰對你之心對付我,你卑鄙。”
“要成大事之人,何拘小節?我不過是試一試,想給自己留條後路罷了,並沒將希望寄托於他。”他如此說著,卻朝周圍掃視了一圈,似在尋找白辰的蹤影。他哪裏知曉,白辰正悄無聲息地躺在我的輦中。他不曾回眸看他一眼,卻已成了永別。
“別找了。”我將手中的物事遞與他眼前,“他死了。”
他臉上的笑意霎時僵住,不可置信地盯著那鮮紅的尾羽。
“你說什麼?”
“他臨死前,有句話似想告訴你。”我頓了頓,“他說……當年那隻鳥兒,是他送的。”
蕭瀾的身子倏然晃了一晃。
繼而,他瞇起雙眼,似乎有些迷惘:“你說什麼?”
“他說,當年那隻鳥兒,是他送的。”
我一字一句地重復了一遍。
蕭瀾怔怔地看著我,臉上似有一層麵具崩裂開來,剝露出底下真實而猙獰的血肉,這一剎那他的表情變化堪稱是可怖的,我從來沒有見過蕭瀾將情緒如此坦然地暴露在臉上。
那也許,是因為白辰口中的鳥兒對他真的意味著什麼。
“原來,這麼多年……”他茫然失神地喃喃著,嘴裏重復了幾遍,突然一把抓住頸間架著的刀刃,鮮血從指縫間迸溢出來,“他在哪兒?蕭翎,你讓我看他一眼,讓我看他一眼!”
“你沒資格看他!”越夜從齒縫間膂出幾字,支離破碎的。
我閉上眼,一把將簾子掀開了。
蕭瀾的吼聲戛然而止。
他往前走了幾步,越夜竟無法將他拉住:“陛下小心!”
弓箭上弦之聲猝然四起,我揚手阻止,讓開身子,被飛身而來的蕭獨攬入懷中,回頭便見蕭瀾步伐淩乳地走到輦前,定立了一瞬,伸手想去拽白辰,可越夜哪裏肯讓他碰到?
當下,他便一把將蕭瀾掀倒在地。但見他手裏攥著一根染血的緞帶,從車裏被帶出一物,滾落在地,是白辰頭上的峨冠。
他仰躺到地,任越夜那刀橫在他頸間,手仍是攥著不放。
而後,他發出一聲喟嘆,說了一句話。
這話在多年以後,我偶然翻到白辰留下的筆記時才恍然懂了。
蕭瀾對我的孽情,竟是一場徹徹底底的錯誤。
——他說,原來,我錯過了你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