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瑧玉親往府裏接了黛玉回家,二人來至林府,往房中坐了,瑧玉便笑道:“妹妹如今趁意了不曾?”黛玉聞言笑道:“委實是往自己家來才好。在那裏住著,終究有些寄人籬下之感,不若在家裏自在。”瑧玉笑道:“你這就是多心了。咱們往他們那邊去,他們隻有歡喜的;父親年年往他們家送的銀子能養得起半個賈家,咱們如今出來,他們那裏想來是要告艱難了。”黛玉笑道:“說起這裏,我尚有一件事要問你。他們是咱們外祖家,咱們送這些禮,也就罷了;寶姐姐家為何要比著咱們家來?他們不過是二太太的親戚,很不必要這些的。”
瑧玉聞言大笑道:“你此話倒有理,隻是老太太同二太太並不這樣想。”黛玉便問端的,瑧玉笑道:“金陵有四大家;其他三家皆是‘貴’,唯獨薛家是‘富’。你瞧著賈府麵上赫赫揚揚,如今卻不過是虛張聲勢;暗地裏也不知道從薛家借了多少銀子,想必是比咱們家多出數倍的。暗地裏這們多都給了,難道差明麵上這些麼?倒不如索性多給些。他們如今又搬了出來,往日在那裏住著時,還可從他們與的日間花用中落些錢,現時可從那裏尋這們一宗?故而都指著這節禮呢。誰知文起同我學了,將這勞什子繡品送了給他們,瞧著貴重,卻不能掰下一塊子當錢花的。”
黛玉聽他哥哥這話,乃笑個不住,道:“這那裏是探花郎的風格,竟成了坊間商賈議價了。”瑧玉笑道:“我不過是和你說這些,難道還要拿腔作勢來不成?況不管我是甚麼人,總脫不了是你哥哥。”黛玉聞言更是笑將起來,好容易漸漸地止住了,方正色道:“很是,很是。橫豎我這一輩子是甩不脫你的了;惟有盼著你日後青雲直上,好跟著你沾光的。如此看來,我還要多燒幾炷香,求佛菩薩保佑我哥哥好好的,日後好帶挈我。”瑧玉聞他這話,倒笑了,乃暗想道:“我見他如今這樣倒好;也願意同人頑笑,也不將那些著惱之事總是掛在心上。可見他原本就是個愛說笑的性子,書中那般情景不過是因他無了家人,獨身一人住在那裏,又沒個仰仗;想來此時所見才是他本應當有的樣子。”因此將前事丟開,隻同黛玉說笑。
一時卻見雀兒往這裏來了,送了兩個蓋碗來,瞧著蓋得嚴實,到不知是甚麼,說是寶釵送與二人吃的,又說請黛玉明日過去,與他看好頑的。黛玉正不知是甚麼物事,瑧玉卻猜到了,見雪雁送了雀兒出去,便向黛玉笑道:“定然是文起前日弄來的那勞什子,說是外國人拿來做暑日吃食的,將那冰同牛乳擱進去攪了,出來的便同咱們這兒的冰酪差不許多,再加些鮮果子便可吃,倒也省事,你們小孩子家想來是愛這個的。”原來這物是那一起子西方商賈弄來的,是外國人製了用來做一種名喚“冰淇淋”的吃食,同冰酪相似;薛蜨見了覺得好頑,便弄了一個回來。誰知寶釵寶琴等人都瞧著有趣,連薛蝌也喜歡得甚麼似的,險些吃壞肚子,故而被薛蜨申斥了一頓,嚴令每人皆不可吃多。
如今寶釵想著黛玉前日不快,正要同他頑笑,便令人做了兩碗送來,又邀他明日前去;一時雪雁將碗揭開,隻見白氣騰騰,正是兩碗冰酪般物事;黛玉便取了小銀匙往裏舀了一勺,遞與瑧玉道:“哥哥先嚐嚐罷。”瑧玉笑道:“我前日吃過了,你自吃罷。隻是切不可多吃,仔細肚子疼。”黛玉如何依他,作好作歹地令他吃了幾匙,方才罷了。
一時兩人吃罷,黛玉笑道:“這人也太會想了。怎麼有這們等的吃法?外祖母府上也算是會吃的,也不見想出這們個法子來。”瑧玉笑道:“洋人原是與咱們不同,有個新鮮法子也不為怪。我日前瞧書上說,他們還有吃生肉的呢。那書甚是有趣,改日拿來你看。”黛玉本就是愛看書的,聞言連聲稱好,道:“我正覺得近日無書可看,哥哥還有這樣的書,多多拿來與我。”瑧玉知他這般性子,笑歎道:“咱們家出了個女秀才,若你是男兒家,少不得入朝拜相的。今兒晚了,明日我教幾個小廝把書搬出來交與紫鵑,你閑來無事,也好消遣。”兩人又說了一回,方各自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