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聞言,便猜到是賈赦又教他作甚麼了,因問何事;賈璉笑道:“老爺前些日子見一個人家有幾把好扇子,便起了興,也同人學著要頑起扇子來,便令我四下裏去尋摸,卻一直未尋著好的。誰知就有一個不知死的窮鬼,諢名喚作石呆子,家中有一二十把舊扇,死也不肯拿將出來的。若說他不肯與人,自己在家抱著也就罷了,偏生又四處去說,不知那個說與老爺知道了,立逼著我去尋了來。我好容易煩了多少情,往他家裏瞧了那些扇子,卻當真是好東西,正要買他的,誰知他必咬牙不肯,說甚麼‘要扇子,先要了他的命!’因此正在犯愁,卻不知如何是好。”
邢夫人聽他說完,笑問道:“你同老爺說了不曾?”賈璉道:“還不曾,因母親叫我,就先往這裏來了。”邢夫人想了一回,笑道:“這便好說了。你隻同老爺講他那扇子平常,雖是舊物,卻不值幾個錢;老爺聞得這話,自然丟開了。聽你所說,此人果然是個呆子,認定之事那裏改移得了;若強買了來,咱們家大業大的,教人說出去,現成就是個‘仗勢欺人’,你又是個做官的,難道好聽不成?”賈璉聞言豁然開朗,笑道:“多謝母親。我原是一時糊塗了,竟忘了這法子。”
邢夫人道:“這孝道也不可太過了。眼見著老爺糊塗,難道咱們也跟著糊塗起來?你若告訴他,他自然抓心撓肝地想著,必要逼著你去弄來與他。若弄不來,少不得派一通不是,又要教他人去作法。那起子人多有心狠手辣的,定然不像你這般同他商量,少不得巧取豪奪;咱們說句不好聽的話罷:若鬧出人命來,咱們可怎麼處?”賈璉聞言更是悚然,道:“那裏就如此了。”邢夫人正色道:“不可不防。凡事若離了咱們的眼,就不是咱們所能為的了。”
賈璉聽他母親這話,十分敬畏,乃道:“母親實乃賢人也!他日若我有甚麼事情,還要多多向母親請教,還望母親不要嫌兒子韶刀。”邢夫人笑道:“三天兩頭說這外道話,我都聽得耳朵起繭子了。且不說這些虛的;我尚有一件事要教你去辦。”賈璉忙問何事,邢夫人便將查對家中賬目虧空一事說了,道:“此事卻是要你同鳳丫頭二人齊心合力。我瞧著家中這些年一發不像,隻恐有事;你兩口兒務必將此事裏裏外外查明了去,就不說為我和你老爺,隻為若哥兒想罷!”
賈璉聽罷忙答應了,又同他母親說了幾句,方往自己房中去。及至房中,見鳳姐兒正在那裏同平兒幾個翻布料,便道:“且先住一陣子,我有話同你奶奶說。”平兒見狀,便領著丫頭們出去了,將門帶上,自坐在台階上不令人進去。賈璉見隻餘他二人,方將邢夫人今日之語原原本本向他說了,道:“咱們可是前世修來的福分,有這們一個明白的太太;我是自愧不如的了。”鳳姐兒聞言也稱奇,道:“太太此人實是世間希有。你同二妹妹原不是他親身兒女,尚且為你們想得如此;雖說也是為自己今後鋪路,也為難得了。”賈璉道:“且不說這些罷。你如今重又管家了,這賬目之事還要你多費些心;我到時往各處田莊上去看一回,好歹心裏有些計較。”
二人如是議定,賈璉便出來往賈赦那邊去了。及至見了賈赦,便照邢夫人所說回了,又道:“不過是那起子閑人以訛傳訛,信嘴胡說罷了。改日我再往外去尋,定然尋得好的來孝敬老爺。”賈赦聞言,雖大失所望,隻得罷了,如此將此事支吾過去,一時無話。
且說邢夫人幾句無心之語,卻救了鴛鴦的終身,並免了石呆子的殺身之禍,乃是勝造七級浮屠之舉;凡人雖不知其間關竅,然天理昭彰,自然將此功果歸於邢夫人頭上。日後見其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卻不想竟從這些事上來,此時不見;隻說賈璉深感邢夫人之德,又想起他所授之事,乃暗地教心腹查訪,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