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開家筵誠邀見佳誼·行舊令雅謔有餘香
轉眼又過得幾日。那日恰是八月十四,因將至中秋,官中放了假;瑧玉回得家來,因向黛玉道:“明日老太太必是要教去的。我因想他家裏那們多人,雖然熱鬧,卻未必盡興,不若咱們今晚先自在賞月。”黛玉聞言,乃深以為然,笑道:“還請寶姐姐他們來不曾?”瑧玉笑道:“這全憑你心意,若想同他們頑,就教人去問一聲兒,看他們有事也無;若不想,就咱們兩個也可。”黛玉聞言,便使春纖往那裏去問了,一時回來笑道:“寶姑娘說,務必要擾姑娘這雅興,屆時他們都往這裏來的。”黛玉聽了,便教人去準備果品菜蔬等物,預備晚上開席。
一時鶯兒卻也往這裏來了,引著兩個婆子抬了一個簍子來,先向黛玉行禮問了好,笑道:“這裏是我們那邊一個夥計送來的螃蟹,大爺教送了來,煮了晚上吃的。”一邊親揭了簍子上的荷葉,瑧玉同黛玉看時,見是滿滿一簍極肥極大的螃蟹。瑧玉瞧了一會,仍命蓋上,笑道:“文起這是恐我們沒甚麼給他吃不成?巴巴地教人抬了這些來。”眾人聞言都笑。一麵黛玉便教請鶯兒幾個往屋裏去吃茶,鶯兒連聲推卻,笑道:“晚上自然要往這裏來的,先多謝林大爺同林姑娘美意,我立等著回去複命呢。”黛玉聞言,忙令人取了兩串錢來與那兩個抬簍子的婆子,又令雪雁遞了個荷包與鶯兒,笑道:“回去多謝薛大哥哥。”鶯兒素日同黛玉也相熟,如今知是節下欲求吉利的,並不十分推讓,笑嘻嘻地收了,又謝過二人,方回去了。
及至晚間,果然薛姨媽同薛蜨寶釵兩個往這裏來了,卻不見薛蝌同寶琴。黛玉問時,薛姨媽道是他兩個往他舅母家去了。一時眾人往裏麵來,黛玉早命廚下備了兩桌精致席麵,就在後園堂中設席;本待隔屏風而坐的,張嬤嬤便道:“如今大家夥兒年紀尚少,不為越禮,況此間更無外人,薛家大爺同咱們大爺是認義的兄弟,也就如親兄弟一般的,姨太太又在。不過節下偶爾頑一回,憑誰也說不得嘴。”瑧玉同薛蜨也知此間規矩原與前世不同,聞得倒也無話。於是各自入席。一時吃罷,薛姨媽恐自己在此拘束了他幾個,便推乏了,自往房中休息。
幾人送了薛姨媽回來,依舊往座中坐了。此時已將一更時分,真個是秋高氣爽,月朗風清;他幾個吃了一回酒,因又要行令作耍。寶釵因向他哥哥笑道:“咱們射覆頑罷。”薛蜨笑道:“隻咱們幾個人,這骰子擲到多早晚去?”寶釵道:“誰耐煩擲骰子。我同妹妹一處,你同林大哥哥一處;一對一射,三射不中的罰酒一杯。”黛玉笑道:“這令也忒難了些兒,隻好咱們兩個商議。”薛蜨道:“咱們隻好室內生春。若往外麵說去,也太泛了,如何猜得中?”幾人聞言皆為稱是,於是寶黛姊妹先覆;二人商議一陣,便覆了一個“匡”字,向瑧玉薛蜨笑道:“此是容易的,你們先猜來。”
瑧玉見了此字,稍加思索,便知他二人覆的是這席上之“蟹”,取“蟹匡”之典,意為螃蟹背殼,故而不為難猜。薛蜨也已想出所覆之字,見瑧玉笑看他,便說了一個“虎”字。寶釵和黛玉知他射中,用的是“晚稻初香蟹如虎”之典,乃會意而笑,又催他二人覆。瑧玉手中正剝著一個石榴,便說了一個“海”字。黛玉初時覺此字有些寬泛,然見他正掰那石榴,便猜他定是覆的“榴”字,用“海榴世所稀”一句,乃向寶釵說了。二人商議一回,射了個“山”字。薛蜨知他二人用的乃是杜牧詩中“似火山榴映小山”一典,便笑道:“這個中了。”於是各飲一口門杯。
誰知瑧玉聞得他二人用這一典,促狹心起,乃悄聲向薛蜨笑道:“你再往下念兩句看。”薛蜨初時不解,依言往下默念兩句,乃笑道:“真個巧了。”原來此詩第三句便是“一朵佳人玉釵上”,恰合他姊妹名字;因此瑧玉覺得有趣,便要同他二人取笑。因又射了幾回,便向薛蜨使眼色,笑道:“咱們射個多字的罷,總射一字的有何趣味?一猜就中了的。”寶釵同黛玉兩個聞得這話,並不知他心下作何想法,自恃比別人敏捷,乃雙雙笑道:“你且說來。”瑧玉一笑,便說了個“一朵”。黛玉聞言,先就紅了臉,道:“你耍賴,說是此間之物,又混說起來。這用時事卻使不得,快罰三杯。”瑧玉笑道:“你既說這話,想來是猜著了。難不成不是此間之物麼?況舊詩之中原有這點的,你自己亂令,還不罰一杯呢。”黛玉無話,隻得飲了。彼時都有了幾分酒,便不耐煩行這令,要換一令來行的;又教丫鬟嬤嬤等也往另一席上坐了,言說不必服侍,隻各人自在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