瑧玉笑道:“如今正是中秋之際,我嫌自己作詩費氣力,不若咱們‘頂真績麻’罷。頂真最好,亦許績麻;上上之選便是應景之詩,縱不得,也無傷大雅。”幾人稱是,瑧玉便說道:“如今我先起,‘不知秋思落誰家’。”其下便是薛蜨,道:“家在月明生處住。”寶釵想了一想,道:“住個溪山好處。”黛玉聞得笑道:“寶姐姐尚懷出世之心不成?”自尋思了一回,道:“處得生來不解愁。”下又該瑧玉,乃笑道:“你這倒不是出世之心,竟是向佛之心了。”本待說個“愁黛顰成月淺”同他作戲,終又覺有些頹喪,轉念一想,便道:“我接個‘愁落千山月’。”薛蜨便道:“月湧大江流。”寶釵接道:“流光冉冉為誰忙。”黛玉忙笑道:“忙趁東風放紙鳶。”言畢向他哥哥笑道:“你來接。”
瑧玉笑道:“然丫頭促狹鬼,專揀個難說的來,隻是難不倒我。”因此想了一番,道:“鳶飛杳杳青雲裏。”薛蜨忙讚好,道:“總算是把這聲調壯將起來了。你們女兒家隻愛溫八叉李商隱那一等的句子,我卻覺這一句更好。”因續道:“裏閑人戶外閑。”寶釵笑道:“好個‘閑人’,你這一句聲調倒壯。”便續道:“閑敲棋子落燈花。”黛玉方才聞瑧玉那句,正在沉吟,聞得寶釵這句,便隨口道:“花落知多少。”瑧玉大笑道:“好個懶丫頭!你姐姐說個‘花’字與你,你竟隻管敷衍。這應景之詩原有許多,你又說春日去了,罰酒一杯。”黛玉辯道:“可不是你說的‘縱不得,也無傷大雅’?如今隻管挑起我來,原是你亂令,當罰你才是。”寶釵見他二人這般,自然是要助著黛玉的,乃笑道:“妹妹說的是。林大哥哥原說了隨意的,如今又挑起妹妹來,果然亂了令,當罰一杯。”那廂薛蜨早斟了一杯酒遞過來;瑧玉無奈,隻得笑道:“顯見的我成了孤家寡人了。”說著接過酒杯,一口飲幹,笑道:“咱們再來。”
如是幾人相互譏嘲取笑,不覺已是三更天氣;張嬤嬤因見晚了,便上來勸道:“也頑得夠了,且待今後再頑罷。起來還要往那邊府裏去,若把眼睛瞘了,不好看相;況明日定要鬧到老晚的,還不早去歇了呢。”幾人聞言便問是幾更了,雪雁回道:“已是打過三更了。”他幾個聞言,倒唬了一跳,皆道:“如何就這個時候了。”張嬤嬤笑道:“兩位爺同姑娘年紀都輕,也不覺乏;姨太太卻早說圖不得,教人跟了回去了。”瑧玉便道:“都這早晚了,文起同薛大妹妹也別往回去了,就在我們這裏歇了罷。料想姨媽如今也睡了,明日不過早上起來教人早早兒地去回一聲,免得姨媽掛懷;越性用了早膳再回去換衣服,咱們會齊了一道往老太太那邊去。”薛蜨此時也覺酒意上來,恐冷風吹了頭疼,便道:“多承美意。我如今卻有些酒衝上來,竟是依了哥哥這話方好。”黛玉聞言,便攜了寶釵的手,往自己房中而去。回得房中,便命紫鵑雪雁拿出一床新被來與寶釵蓋,又尋了枕頭與他,教人打水來洗漱了,又令雪雁將鶯兒等人帶往廂房中安寢,他姊妹二人便往床上睡下,不免又說了一陣子話,及至快四更時,方朦朧睡去。
翌日早上起來,黛玉先起身教人打了水來,同寶釵梳洗了,笑道:“姐姐也不曾有衣服在我這裏,且先能著穿我的罷。早知如此,教人放幾套你的衣服在我這裏。”寶釵笑道:“很是,還是你想得周到。改日你也拿幾套衣服往我那裏放著,咱們日後一道住的日子想來還多著呢。”二人說說笑笑,一行梳上了頭,換了衣服,便往前廳裏來,卻不見瑧玉同薛蜨兩個,乃怪道:“難不成他兩個還睡著?”此時紫竹進來,笑道:“兩位爺已是起來了,在院裏練拳腳呢。雪浪往姨太太那裏去說了,寶姑娘同薛大爺在我們這兒住了一宿,今早上吃了飯再回去的。”一時瑧玉同薛蜨兩個進來,底下人擺上了飯,幾人用了,又約定過一會子一道往賈府中去,薛蜨同寶釵方向他兄妹告辭,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