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拉著鳳姐兒的手,強笑道:“這都是我沒福。這樣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己的女孩兒似的待。嬸娘的侄兒雖說年輕,同我卻也是廝抬廝敬的,休說吵嚷,連紅過臉兒都不曾。就是一家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倒不用說了,別人也從無不疼我的,也無不和我好的。這如今病成這個光景,真是把我那要強的心一分也沒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順一天,就是嬸娘這樣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順的心,如今也不能夠了。我隻盼著這孩兒能踏踏實實落地,好代我孝順的。”
鳳姐兒聞言便難過起來,因說道:“那裏就到得這個田地了?況且能多大年紀的人,略病一病兒就這麼想那麼想的,這不是自己倒給自己添病了麼?”賈蓉在一邊聽得也甚是傷情,乃強忍著道:“這也不用別的,隻是吃得些飲食就不怕了。嬸子不知,他為人心思太細,但凡有甚麼事兒,都要放心裏掂量幾十個過子才罷。前些日子鍾兒挑唆著二叔同人合氣,教他知道了,足足氣得三天不曾好好吃飯。”
鳳姐兒道:“這值得甚麼!自己的身子要緊,你兄弟小孩兒家不知事,淘氣些也是有的,何必氣壞了自個兒?好生養著才是正理。合該你這病要好,所以前日就有人薦了這個好大夫來,再也是不怕的了。”秦氏聞言笑道:“任憑神仙也罷,治得病治不得命。嬸子,我知道我這不過是挨日子。”鳳姐兒道:“你隻管這麼想著,病那裏能好呢?總要想開了才是。”
這裏正說著,尤氏已是打發人請了兩三遍,鳳姐兒才向秦氏說道:“你好生養著罷,我再來看你。我過園子裏去了。”秦氏又道:“嬸子,恕我不能跟過去了。閑了時候還求嬸子常過來瞧瞧我,咱們娘兒們坐坐,多說幾遭話兒。”鳳姐兒聽了,不覺得又眼圈兒一紅,遂說道:“我得了閑兒必常來看你。”
於是鳳姐兒帶領跟來的婆子丫頭並寧府的媳婦婆子們,同賈蓉從裏頭繞進園子的便門來,及至席上,鳳姐兒在邢王二夫人前告了坐,又在尤氏的母親前周旋了一遍,仍同尤氏坐在一桌上吃酒聽戲。一時點的戲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擺上飯來。吃畢,大家才出園子來,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方才叫預備車,向尤氏的母親告了辭。尤氏率同眾姬妾並家下婆子媳婦們方送出來。次日仍是眾族人等鬧了一日,不必細說。
正在說著,隻見外麵奶娘來請問黛玉之房舍。賈母便說:“今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裏,把你林姑娘暫安置碧紗櫥裏,林哥兒便住東廂房,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寶玉正一心想同黛玉親近,聞言忙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紗櫥外的床上很妥當,何必又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黛玉聽了便道:“我慣同哥哥在一處的,如今也一處才好,何必再令表哥挪動。何況哥哥平時一應之事皆由我照管,方進京來,隻怕他一人忙亂,還是我幫著才好。”
賈母見他小小女孩,麵上一本正經,不由笑道:“也罷了,難道我強分開你兄妹不成!橫豎那東廂房極大的,你同他一處也好。”瑧玉隻聽得心頭大暢,心道不枉自己平日一番教導,又怕妹妹在此久了,同那賈寶玉親厚,那可真真是悔之不及,心下便想早日尋去處搬出去是正經。見黛玉回頭看自己,顯是有詢問之意,忙對他點頭。黛玉見哥哥如此,心下稍定,便又轉過去同賈母說話。
那寶玉坐一旁聽奶娘回話,好容易見他出去了,忙又問黛玉:“可也有玉沒有?”眾人不解其語,瑧玉卻知這是要摔玉了,隻見黛玉答道:“也有幾塊,母親在時曾賜過一塊,是老太太當日給的;我父親哥哥平日也給些頑,這次來這裏也給姐妹們同哥哥備下了些玉雕的小頑意,待會兒令他們拿上來就是了。”一邊說著,自從身上把那塊賈敏所遺的墨玉墜兒摸了出來。又有紫鵑捧上一個托盤,其中各色小玉雕,有扇墜子,有手把件,不一而足。
瑧玉因笑道:“這不過是妹妹的心意。父親另有表贈,我也有些頑意兒,卻都是妹妹幫我打點的,待回房去收拾出來罷。”黛玉見哥哥看自己,便道:“我父親教我們代問老太太安。這裏是父親的書信同禮單子,——”便從雪雁手裏接過一個燙金信封,上前呈與賈母,又道:“父親道我兄妹二人來此,免不了叨擾老太太,隻是這日應花費還是林家自出,方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