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蔻忽然覺得她像是看見了聖經裏提到的惡魔,那來自地獄的肅殺之氣,本不該出現在她優雅溫潤的五哥身上。她抓著胸前的衣服,一遍遍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慢慢地,慢慢地,退出去。關照好守門的士兵不準告訴任何人自己來過,失魂落魄地走到街邊,叫了輛黃包車飛似的逃回了家。
剛進家門,母親便迎了上來。她想她的臉色一定是太過蒼白了,以至於竟在母親的眼中看到了驚恐。在母親的手接觸到自己的那一霎那,提心吊膽了一路的霍明蔻終於癱軟在母親懷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已是夜間,一家子人圍在她床邊,包括不久前那宛如地獄修羅的五哥霍明莘。她定定地看著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幾絲驚恐,強笑著應付著大家,手卻是抖得連被子都抓不住,險些打翻了藥碗。霍明莘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亦或是她心虛,她隻覺得霍明莘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長。霍明莘一言不發,拿過佩兒手上的藥碗,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她戰戰兢兢地喝著那平日裏她絕不肯入口的黑漆漆苦藥,強逼著自己吞下,不敢吐出一滴。霍明莘的眼神複雜極了,她低下頭,不敢去看霍明莘那有些受傷的眼神。她夜不能寐,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竟再也沒有東西能嚇到她了。說來也不知是否應該多謝霍明莘。大病期間,霍明莘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她,極是細致體貼,她才漸漸放下心來,又同霍明莘笑鬧到一處,也終於明白,不論怎麼變,霍明莘還是那個最疼她的五哥,著實沒什麼可怕的。隻是從此後,霍明蔻便記住了一點:千萬不能惹霍明莘生氣,笑麵虎才是最可怕的。
後來,她想盡辦法才打聽到,那人是個偷兒,之所以在煉獄裏走了一圈,不過是因為他不長眼,在元宵節的燈會上偷了雅卿的手包。那手包裏,放著雅卿十三歲生日時霍明莘送的懷表。
霍明蔻一時很無語,望著天空,心裏感歎這偷兒真是不長眼。
思及此處,霍明蔻有些擔憂地抬眼看看身側麵無表情的韓雅卿。雅卿雖是養在深閨中,接受舊式禮教,可骨子裏卻是極有主見的。加上,她因為看不過去而對雅卿不斷灌輸男女平等的開放思想,所以,雅卿是很固執的。霍明莘素來風流,早已花名在外,所以不論他待雅卿再如何好,雅卿也始終冷淡應對之,不肯相信霍明莘的真心。而自己,雖是明白霍明莘的執著,但私心裏卻也存著一分疑慮,不想那麼幹淨單純的雅卿因情而傷,因而在雅卿麵前,她也不曾幫霍明莘穿針引線。原以為,雅卿對霍明莘無心,可是……瞧著雅卿手中緊攥著銀絲小包,或許,事情遠沒有她想到的那麼簡單……
時光仿若靜止一般。霍明蔻提心吊膽了一路,當車子穩當地停在蟾宮門口,霍明蔻才長舒一口氣,安下心來。瞧著副駕駛的霍明莘沒有下車的意思,霍明蔻吐了吐舌頭,自己打開車門,利落地跳了下去。
韓雅卿也是一言不發,跟著霍明蔻走下車。
一陣涼風襲來,霍明蔻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雖說洋裝的料子比起旗袍更為厚實一些,但仍是涼的。揚起大大的笑臉,打開霍明莘身側的車門,道:“謝啦,霍明莘。回去路過甜慶齋時,我會記得幫你帶些杏仁鹹酥餅回去的。”
車上的人麵色冷峻,盯著前方,一動未動。
霍明蔻隱隱覺得肝火漸旺,為了自身的安全,霍明蔻死死忍著將手中的蘇繡小包丟到霍明莘臉上的衝動,轉身,狠狠地甩上車門,拉著韓雅卿向蟾宮裏走去。
才走了幾步,便被人叫住了。
“六小姐留步,韓小姐留步。”鍾叔追了上來,手裏還拿著一個牛皮紙袋子。幾步小跑上前,微微躬身,道:“五少吩咐,韓小姐身子單薄,受不得涼氣,讓我給韓小姐送來這個,還請韓小姐收下。”
韓雅卿愣愣地不肯伸手。霍明蔻見此,伸手搶過來,一邊打開,一邊嘟囔著:“我倒要看看這霍明莘送的是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