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楓番外】
那是宮茗回到她身邊的第二個秋天,很冷。
那個沒有暗的好像沒有燈的夜晚,她剛從手術室跑出來,第一次眼睜睜的看著一條生命從自己手中流逝,隻覺得心頭壓著一塊巨石一般,沉甸甸,卻也被恐懼壓的無法呼吸。
出了手術室,慰問了病人的家屬之後,陳景楓披著外套匆匆的走出醫院門口。天在下著雨,不算大,但是和著初秋的天氣顯得十分的冰涼。她心下紛亂無章,冒著雨,衝進了黑夜裏。
冰涼的雨水落在身上,打濕了肩頭,也將擋在眼瞼沾濕了個淋漓盡致。
茫然若失的匆匆回到家中,一開門,卻是意料之外的明亮。
宮茗坐在沙發上,順著開門聲,扭頭看向了自己。那一刻,陳景楓有些恍惚。頂著一頭被雨水打濕的發,裹著冰涼的外套,陳景楓直勾勾的看著坐在客廳裏的人,隻覺得心頭有什麼湧了上來,隻那麼一刻,鼻酸眼漲。
似乎,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是這樣的天氣,也是這個人,也是這個屋子開著燈,等著自己回來。
時間太久了,她已經忘記了那時候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感覺,可再次想起來的時候,卻是滿滿揪心的疼。
看著一臉驚訝朝自己走來的女孩,如同記憶中擔憂的模樣,她忽然好想伸手,抱一抱這個人,將心中的無措和悲傷,都裹在心裏。可那個人走到自己跟前,著急的問,怎麼回事的時候。自己迷離的一雙眼,終於看不清她的模樣。
勉強壓下心中的悸動,將手握成拳,淡淡的應了一句,沒事。
想以前的很多次一樣,隻能裝個沒事人,掩蓋所有的情緒。
隻是因為,此時此刻,她找不到去擁抱這個人的理由。
脫了濕外套,陳景楓拿著衣服站在浴室門口,看著這個人為自己忙上忙下的模樣,有些恐慌的心裏,頓時就平靜了下來。任由對方推著自己進了浴室,脫了衣服,她整個人都浸在水裏,任由熱水浸潤疲乏的身軀,沉沉的闔上了眼。
一閉上眼,仿佛又看到手術台上的女人,瞪大了眼睛的模樣。
血,到處都是血,紅色的血,綠色的手術服,銀色的手術刀,白晃晃的閃在女人黑色的發上。一瞬,仿若聽到嬰兒的啼哭聲響起,猛的睜大了眼睛,嘩啦一聲,攪動著浴缸裏的水,坐了起來。
她無措的舉起了自己的手,放在眼前,呼吸不穩,一瞬間,又被恐懼壓倒,眼角差點沁出淚來。
這是她第一次配合婦科醫生做手術,對象是一個懷胎七月的先天性心髒病患者。
其實在此之前,陳景楓替那個女人動過手術的,為了確保女人的生命,原本是建議取掉孩子。可是這個患者很固執,說什麼都要把孩子生下。操刀的醫生沒了辦法,隻能折中處理,確保二者有了三成的成功幾率。
可是沒想到……經過難麼多努力,卻還是失敗了。
陳景楓捂著臉,想到手術前自己跟女人說的話,她說,“你一覺醒來,就會看到你丈夫和孩子的,我保證。”
結果呢,她的保證沒有實現,反而是最壞的結局,陰陽相隔。
站在手術台前,看著漸漸失去心跳的女人,陳景楓舉著手,忽然覺得害怕了。她看著自己滿帶鮮血的雙手,後退了兩步,難以置信的,察覺到自己手,竟然顫抖了。
若不是一旁一直帶著自己的老師伸手,撐了自己一把,她估計會倒下的。老師說,“出去吧。”
聲音平平淡淡的,無悲無喜。她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跟在老師的身後,出了手術室。
她以為,對於生老病死她已經習慣了。每一年,看著患者在病痛中的折磨死去的例子,多的數不清。隻是這一次,是在自己的手術台上送走了一個生命而已,恐懼和害怕會在所難免的。
原想著,出了手術室的時候,憑著自己多年鍛煉出來的心理素質,應該就能平複那些不正常的心態。可是,她有些高估自己了。
在看到聽了導師宣布死亡結果之後,嚎啕大哭的男人時,她忽然想到,這是一場關於別人的死別,卻出自自己的手裏,再也無法維持原本的淡定,忽然想撥開人群倉皇逃脫了。
她在怕,害怕那個丈夫質問他的妻子去哪裏了,害怕看到他傷心欲絕的臉,更加害怕,想起自己手術前對那個女人承諾的一切。
隻要一閉上眼,她就能夠看到,嬌弱的女人坐在床頭,撫摸著隆起的小腹,蒼白的臉上聚攏著柔和的光。
那個溫溫柔柔,說話細聲細氣的女子,總愛在她去檢查她身體的時候,拉著她斷斷續續的說她年輕的丈夫。
說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她小時候身體不好總是對方照顧著自己,會在無人看見的地方背她回家。說他們的兩情相悅,說他們的義無反顧,說他們的恩愛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