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一言既出,早已等候許久的道士立刻出麵,手持貼滿符篆的桃木劍,直接走到杜氏的原身跟前。一劍刺下,那樹竟噴濺出雨點似的黑血,引得圍觀的仆役連連唏噓。道士神色不改,連刺數劍,漆黑的血漿不斷噴濺,韓琅幾乎能聽見杜氏的慘叫聲,但無法化出人身的杜氏是不能出聲的,隻剩下源源不斷的血液不斷落入沙地之中,形成一個又一個眼珠大小的小坑。
太傅沒有出來,場上隻有幾個官員,外加兩位夫人和府內的仆在。除了韓琅和賀一九,大家都是一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道士抽回長劍,暗念咒文,一股猩紅色的烈焰頓時騰空而起。杜鵑的枝幹在烈火中發出劈劈啪啪的爆裂聲,漆黑煙霧衝天而起,很快遮蔽了視野。
道士回來躬身一揖,又向府中家眷囑咐了一下後續事項,便衣袖一揮,大步離開。烈焰猶如毒蛇般翻滾扭動,火光狂舞搖曳,將每個人的臉都照得閃爍不定。約莫兩刻鍾以後,火焰終於漸漸熄滅,裏頭隻剩下一攤令人絕望的黑灰。韓琅被賀一九牽著離開,走到外麵大堂時,他們看到太傅背身而立,間或一兩聲抽噎傳來,他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此時此刻,有些話就逡巡在嘴邊,卻無法吐露。他們走出屋子,下意識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底看出一絲無端的陰鷙。
一個陰暗的夜晚終於高於段落,太傅府裏的案子卻被推給了妖怪。翌日韓琅趕往大理寺中,於左書說這案子還是得查,而且隻能暗地裏查。他還有其他公務要做,無法時刻前往太傅府,便讓韓琅替他繼續。
韓琅立刻躬身領命,於左書又歎了口氣道:“聖上昨夜又發夢魘,幾乎一夜沒睡。”
韓琅一揚眉,杜氏的死他還沒能釋懷,聽到這個消息,他腦海中竟有種報複般的惡意一閃而過:“不是說都是杜氏所為?”
“看來不全是,”於左書道,見韓琅眼神不善,他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別鬧情緒,韓老弟,杜氏的確有可能是無辜的,但當時那種情況,誰都保不了她。何況她是妖啊,妖混跡在人群裏,難免有所企圖。”
後半句話一出來,韓琅的心就冷了半截。可他也非常矛盾,按照凡人的角度,於左書的話完全沒有說錯。最後他隻能微歎一聲,自言自語般道:“是啊,她是妖怪……”
於左書蹙起眉:“韓老弟,你最近是怎麼了,似乎有些反常?”
“……此話怎講?”
“如今的你真不像那個一年前口口聲聲追求真相,要替冤死的百姓聲張正義的小夥子了。還記得你在雲海山莊所說的話麼,‘為人臣者,以富民為功,以貧苦民為罪’。當時你抱負不凡,無懼無畏,為何如今卻縮頭縮腦,束手不前?”
韓琅無言以對,是啊,自己怎麼了?他雖然沒有於左書說的那麼偉大,可一年前的自己,一心想做個能替百姓辦事的好縣尉。他不願看到無辜之人冤死,於是他以身涉險,輾轉至今。可如今他不是縣尉,也不會再成為縣尉。他的心變了,他隻盼望能平安解決朝中混亂事態,然後徹底離開這官場,躲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是他泯沒了初心,還是一年來的遭遇磨平了他的棱角?
於左書說的沒錯,他變了,他不再那麼自命正義,愣頭愣腦,他開始想要保全自身,也想保全自己珍惜的人。他不知道自己這種改變是好是壞,但就這幾天杜氏的遭遇已令他徹底醒悟:不要再幻想了,留下來遲早有一天會釀成惡果,他必須遠離這些並不歡迎他的平凡人。
或許,他也應當遠離賀一九。
可他狠不下這個心。
他煩躁地抓抓後腦勺,麵對於左書的質問,他始終未發一言。對方定定地望著他,那逼問的視線令他不寒而栗。幸虧於左書暫時放棄了深究,沉默片刻懊惱地在韓琅肩膀上拍了一把:“你啊,好好想想吧。”
之後兩人有談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時間不早了,韓琅說要回去叫上賀一九一同前往太傅府,於左書一聽到這個名字,表情瞬間變了變。
“韓老弟,你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