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一九差點認不出麵前的男人,對方已是四五十歲的樣子,的確變了許多,蒼老了,連發絲都顯出花白來。因為常年在外征戰,他的肌膚曬得黧黑,給人一種鐵器一般的鈍感。那張年邁卻不失精幹的臉上,流露出喜怒不形於色的氣概,五官輪廓和賀一九有些相似,尤其那雙眼睛,一樣的水青色,藍得透明。
那是他的親生父親,水祁將軍賀狄木。
賀一九隻看了他一眼,腳步一頓,便不管不顧地朝著韓琅奔去。“阿琅--”他嘶聲叫道,鶻鳥挨了那一擊,在半空中仿佛沉重的鐵塊一般徒然墜地。賀一九一腳蹬地,身軀瞬間化虎,奮力把韓琅接回背上。緊接著兩人重回人身,賀一九抱著韓琅滑跪在地,後者已經沒了意識,怎麼喊都毫無反應。
“媽的!”賀一九罵出了聲。韓琅麵色蒼白,全無血色,鶻鳥的妖氣也在頃刻間消退不見,仿佛躺在他懷裏的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賀一九渾身戰栗,慌慌張張地去摸韓琅的脈門,手抖得幾乎握不住對方的胳膊。還好,還有氣。
他找不到韓琅身上的傷口,隻在胸腹部位發現一處觸目驚心的烙痕,邊沿處皮膚焦黑,向內翻卷,不用想也知道是咒符所為。“你們這幫天殺的牛鼻子道士!”賀一九回身吼道,“國都亡了,你們還跟著這幫蠢貨為虎作倀?!”
人群中步出一位道士打扮的人,平靜道:“道錄司不插手皇家事務,但妖怪作亂,我們姑息不得。”
“混賬!”
“裕兒,你還是要假裝不認識我麼?”賀狄木沉默許久,終於開口,說出來的卻是西域的語言,“再度重逢,沒想到你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裕兒,誰啊?”賀一九用同樣的語言回應道,他發出一聲冷笑,笑得凶狠,甚至直接露出了一顆尖銳的犬齒,“你認識我麼,憑什麼和我說話?”
對方似乎有些慍怒,提高了嗓音:“賀狄裕!”
“賀狄又是什麼?”賀一九笑得陰森,恐怖的殺氣甚至把近處的叛軍逼退了一步,“老子姓賀,沒聽過那種蠢材似的姓氏。”
對方不再言語,一雙藍眸掃過賀一九懷裏的韓琅,然後長久地頂在前者臉上。片刻之後,他為歎一口氣
“久違的重逢場麵,不是麼?”賀一九嘶嘶地笑出了聲,“別裝得跟我逼良為娼似的,你剝了我娘的皮,一部分掛在你主子的大帳裏,一部分就披在你身上,你真不怕她九泉有知,半夜裏回來咬死你這個老雜種?”
“住口!”賀狄木顯然忍受不了,“我之所以還帶著你娘,那是為了緬懷--”
“緬懷個屁!”賀一九一聲暴吼,喉嚨裏甚至帶出了低低虎嘯,震得在場眾人的耳朵嗡嗡作響。下一刻,他卻忽然換回了中原官話,不無譏諷地道:“要打就打,老雜種,再不打爺爺就不奉陪了。”
對方深深地望著他,如果他的目光能化作刀子,想必這一刻賀一九早已千瘡百孔。不知道過了多久,賀狄木才冷冷地吐出六個字:“進攻,不留活口。”
弓弦急響。
漫天箭雨劈頭蓋臉地落下,賀一九抱起韓琅,抽身急退。他其實並不擔心這幫叛軍,隻要他化回原身,消滅一百來人完全不是問題,再不濟也能馱著韓琅逃跑。可他擔心的是那群道錄司的臭道士,隻要在他們麵前,自己足以摧枯拉朽的虎形就成了擺設。他們有上百種斬妖除魔的辦法,或許上千種?賀一九暗暗苦笑,韓琅已經幫不上忙了,誰知道在他們手裏自己能撐多久?
能殺幾個是幾個,如果能殺了那老雜種,自己就算回本了。
正當這時,自己懷裏的人微微一動,竟是睜開了眼。賀一九倍感驚喜,一麵單手擊退前來的敵人,一麵道:“阿琅,你還好麼?”
韓琅氣若遊絲,艱難地咳出一口血,接著眼睛一轉看到場上戰況,掙紮著便要起身。“你別動,”賀一九忙道,“我來就行!”
“他們有道錄司的……”
“我知道,”賀一九拍拍他的背,“你還能堅持麼?”
韓琅點了點頭。
“那就好!”
下一刻,震天動地的虎嘯傳來,妖氣彌漫,衝散了近處人群。賀一九全身膨脹,瞬間化虎,韓琅就趴臥在他背上緊緊抓著他的脖頸,嘴唇咬得全無血色。
“抓牢了!”賀一九喝道,身軀撲入敵陣,張開血淋淋的大口,一口就將麵前數人的身軀攔腰咬斷。血腥的場麵大大震顫了敵人的戰意,白虎幾乎是肆意地在敵陣中左奔右突,沒人攔得住他,叛軍的盔甲在他看來如同紙糊的一樣,他用尾巴把礙事者掃向一邊,用利爪撕裂他們的身軀,用牙齒把他們逐個咬成碎片。箭雨襲來,他輕鬆躍起躲避,帶起的狂風吹得每個人睜不開眼,隻能踉蹌向後跌退。